第二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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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韻跟李峋約在學校門口,七點見。

朱韻五點鍾就睜開眼睛,說什么都睡不著了。她洗了個澡,發覺時間還早,又敷了張面膜,結果還有空余,又在衣櫃里消耗了一個多小時。

出門的時候已經有點遲了,她趕到約定地點時李峋已經在了。

秋風瑟瑟,七點的校門仍然寂靜,李峋穿著深色的外套,站在草木凋零的秋景中抽煙。他年齡變了,氣質變了,不再像從前那么趾高氣昂春風得意,但至少身段還在,經由歲月一磋磨,倒顯出幾分頹廢的美感。

雖然脾氣還是像以前一樣混蛋。

朱韻直接在車里按喇叭,兩人隔著車玻璃打了個照面,他熄了煙,上車坐到副駕駛位置。

朱韻問:「等多久?」

李峋:「半天。」

「……」

朱韻看時間,不過才晚了十幾分鍾而已。

這是他們吵架之後的第一次單獨相處。車上,朱韻余光看到李峋掃了她幾眼,大概是在判斷她有沒有殘留情緒。

朱韻神色如常。

這是她這些年里習得的新本領——「忘」。

世間什么事都扛不住一個「忘」,她在那段歲月里掌握了這種自欺欺人卻又無比高效的技術。只要「忘」了那些鑽心的事,不管好的壞的,一視同仁,騰出空間就能繼續往下走。

李峋見她沒什么事,閉起眼睛養神。

朱韻根據林老頭給的地址,拐進學校後面的小區大院,本以為還要找一陣單元樓,結果沒想到林老頭直接等在小區門口。在林老頭出現在視線范圍的一刻,朱韻察覺李峋身體僵了僵。

她對李峋說:「你先下車。」

李峋擰著眉頭:「為什么?」

朱韻:「我去停車啊。」

林老頭老遠迎上來,朱韻趕緊打開門鎖,給李峋連懟帶推弄出去。林老頭精神極了,五米開外就開始使勁指李峋,他還沒想好要說什么,走近了直接給了他一拳。拳頭看著聲勢浩大,可打在李峋身上一點動靜都沒有。

「你個混小子啊!」

李峋低著頭,聲音有點啞。

「老師……」

他這老師倆字一叫出來,朱韻和林老頭的眼睛都紅了。朱韻心緒萬千,深吸一口氣把眼淚忍住,沖林老頭笑著說:「老師,我先去停車了。」

打了個轉向,朱韻將車停在路邊的樹下,熄火的時候,有兩片枯葉落在前車蓋上,又被一陣風吹落在地。

朱韻掏出紙巾抹眼睛,又在鏡子里補了補妝才下車。

林老頭看見朱韻,笑足顏開。

「哎呦,都長大了啊。」

朱韻恭恭敬敬打招呼,林老頭指著她和李峋說:「你們以前就喜歡一塊干,現在還在一家公司,真有緣分啊!」

朱韻笑著說:「可不是么,特別巧。」

林老頭帶著他們去家里,這個小區里面住的大多是大學城的老師。雖然不及外面新校區設施完善,但勝在住戶素質高,園區干干凈凈,垃圾都定點回收,連自行車都沒有亂停亂放的。

林老頭家住四層,沒有電梯,他們一邊聊天一邊爬樓。剛到三樓門就開了,林老頭的老婆趙果維笑意盈盈地迎接。

「哎呦,歡迎歡迎,還沒早飯吧,快進來吧。」

趙果維是本校歷史系的教授,面容慈善。

「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們盼來了。」

朱韻惶恐,「這……」

趙果維笑著說:「你們林老師從周三打完電話開始就找不著北了,你們再不來我要給他送醫院去了。」

「說我什么呢?」林老頭不滿道,「快把飯熱一下,他們肯定沒吃飯,這臭小子就沒有吃早飯的習慣!」

時間約得太早,主要原因是林老頭下午還有學術會要開。不過朱韻事後從趙果維那得知,林老頭上午本來也是有會要開的,但他推了,他實在等不及了。

朱韻攪著碗里的白粥,看著拉著李峋不停聊這聊那的林老頭。她疑惑,李峋六年時間都用來蹲大牢了,有什么可嘮的……

反正林老頭跟李峋有說不完的話,李峋有問必答,到最後兩人興致勃勃地聊起監獄餐來。

朱韻旁邊規規矩矩當綠葉,絞盡腦汁想著等會該怎么求趙果維辦事。

就在朱韻苦苦思索的時候,李峋那邊說:「對了老師,我最近做了個游戲,歷史類的,想請師母幫襯一下。」

林老頭一愣,「行啊。」說完看向自己老婆。趙果維喝了口粥,說:「行啊。」

李峋點點頭,又開始跟林老頭嘮起監獄住宿的問題。

朱韻:「………………」

她一輩子沒覺得自己這么多余過。

碗里的大米粥喝得連渣都不剩了,可林老頭和李峋還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趙果維碰碰她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來。

朱韻跟趙果維來書房。朱韻自小在理工環境下長大,對於文人的書房感覺十分陌生。她好奇打量著牆上的掛畫,架上成套成套的書,還有主桌角落擺著的硯台。

房間的氣質跟趙果維很像,帶著濃厚的書卷味,有股沉甸甸的祥和感。

「不等他們了,」趙果維來到書桌旁,「他們要聊到中午去了,男人的嘴碎得很。」

趙果維坐下,朱韻恭順地立在一旁,趙果維看見,笑道:「你怎么這么老實?跟你那搭檔一點不像。」

朱韻:「他那人一向膽大包天。」

「膽大一點才好。」趙果維一邊說一邊鋪開本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筆記,她翻到最新一頁,說道,「現在的人最缺的就是膽量,對於男人來說更是重中之重。」她看向朱韻,小聲說,「你看你們林老師,就是典型的小膽。」

這話朱韻不知道該怎么接。

趙果維:「六年前那孩子剛進監獄的時候,你們林老師簡直要過不下去了。」

朱韻愣住,趙果維面容和藹,像是在講一個久遠的笑話一樣。

「他當初審判都不敢聽,自己躲屋里像小孩一樣。後來還每天念叨監獄里環境怎么樣,隔三差五就難過一次,簡直過得比監獄里的還慘。我說你要么去劫獄,沒這個本事的話就老老實實等人出來。」趙果維說著,嘖嘖兩聲。「真是怪了,二十幾歲的天才想東山再起很難嗎?難就說明他徒有其表名不副實,這么簡單的事情有什么糾結的。」說完嘆了口氣,「還是氣量小,抱著過去一點點事情沒完沒了。你可記著,男人千萬不能找這樣的,一定要找向前看的。」

趙果維一番話說得朱韻目瞪口呆。

女中豪傑。

如果當初自己有趙果維一半看得開,哪還有那么多的痛心疾首五內俱崩。這么說林老頭還能比她強一點,至少他還找老婆哭訴了。而她的那段日子,悲傷是自己悲傷,感動也是自己感動,就像唱了一台漫長寂寞的獨角戲一樣。

就在朱韻忙著懷古傷今的時候,趙果維又悠然補充道:「不過這段情感波動也是必須的,畢竟人不能越著級成長,那是假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