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冰輕輕哼了一聲,「有什么可怪?架子是要你自己擺出來的,不是旁人給的。」
殷染不再說話。
戚冰找來幫忙的便是她曾提過的那個樂工,名喚離非,一身白衣,峨冠博袖,看去真是個戲子模樣。戚冰同他商議片時,過來對殷染道:「阿染你看,《湘夫人》何如?」
殷染又瞧了一眼離非。他坐在戚冰身後,旁邊就是一面巨大的琉璃鏡,將他雪白的身影映成了數千疊。他的目光似是追隨著戚冰的,感受到殷染的注視之後,又不聲不響地收了回去。
殷染微微一笑,「好啊,你便是那無情無義的帝子了。」
戚冰托人將曲子報給了禮部,禮部批下,殷染便得以每日堂皇往教坊司去練習。據聞回鶻使臣已到了,鎮日里由幾個親王陪伴著四處晃盪;這些皇子做正事不長進,吃喝玩樂卻極精熟,帶得那回鶻使臣幾乎看花了眼,直道□□上國氣度宏儼、珍奇薈萃。教坊司里女人多,說起這樁事來,眼角眉梢總流轉著意味不明的媚色。
戚冰道:「她們也想托個好人,或許回鶻人也是不錯的。」
離非淡淡看她一眼。她便纏住他手臂,嬌笑道:「我聽聞回鶻歌姬能做胡旋舞,離非,你見過沒有?」
殷染默然垂下了眼,擦拭自己那一管玉笛。離非將手臂自她懷中掙出來,對殷染道:「你那支玉笛成色上品。」
殷染笑笑,卻將玉笛攥得更緊,銘字的那一面對著手心,沁出了汗。
教坊司興和署的管事娘子趙氏忽來敲門,低聲道:「幾位貴人,回鶻使臣今晚到此游憩,你們要不早些回去?」
趙氏這是好心,想教坊司的營生畢竟有些曖昧,這里兩位一是才人一是宮人,雖然品級不高,也都是天家的人,不好叫回鶻人瞧見。殷染聽了便欲離去,戚冰跟在她後頭,她行出了院子,才發現戚冰並沒有隨出來。
她也不想再回頭去看。
趙氏領著她從偏門走,一邊忙不迭地賠禮,說這回回鶻人來得急,心血來潮地,不然怎么也不會讓貴人從偏門匆匆而去。殷染便笑,「我也不是什么貴人,我在宮里也是下賤的人,趙娘子不必太抬舉我。」
趙氏愣了一愣,復又道:「憑娘子這番人才,還怕沒有出頭日?老婦在院外便聽得娘子的笛聲,能將人魂兒都勾了。」
殷染仍是低低地笑。只要她願意,她可以勾走世上任一個男子的魂,只除了一個人。
一個永遠都在笑、笑里卻從沒有感情的人。
袁賢已來接她了。掖庭宮宮禁頗嚴,若非袁賢看顧,她也不能這樣來去自如。想著或該給袁賢一點好處,可是袁賢——畢竟是他的人。
他會不會又嫌自己不識好歹?
袁賢哈著腰帶她回宮,明見戚冰不在她身旁,也不多問,十分精乖。她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興和署高高的院牆上夕暉遍灑,屋宇流金,忽然道:「我忘了些東西,袁公公,等我一等。」
袁賢道:「什么東西,很要緊么?」
「是一個香囊。」殷染咬著唇道,「袁公公您知道,香囊這東西可不能假手旁人……」
袁賢看著她,點了點頭,「快去快回。」
她提起裙角便跑。跌進那偏門,一路往離非的院落狂奔。戚冰看著離非的模樣在她眼前恍惚掠過,深深的深宮里,戚冰已是她剩下的唯一的朋友了,她不能眼看著她往火坑里跳。素書已經是前車之鑒,宮里便一只蚊子都能咬死人——
跑進那月洞門,她氣喘吁吁地停下,低下身子捶腿。半晌,方直起腰,往前挪。
那房門緊閉,房中早已沒了樂聲。
突然間,一雙臂膀自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
「好姐姐,」少年的聲音低沉如妖魅,「可想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