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飄茵墮溷(三)(2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1125 字 2022-11-10

「老奴不信殿下真就這樣淡泊。」劉嗣貞搖了搖頭,語意十分篤定,「殿下自幼就是極有主張的孩子,老奴不信自己看走了眼。殿下若當真不同意老奴這回的做法,又為何要去惹怒陛下、轉移大家的視線?」

段雲琅沉默了。

「殿下其實早已猜出來,七殿下的病是老奴所為。」劉嗣貞緩緩地道,「其實七殿下那樣小,目下確實還看不出什么來,老奴也不敢太過分,只用了一點虛葯,只為處理許賢妃。可是殿下,有一樁您現在就得清楚——為人君者,切不可太過慈軟啊殿下!」

段雲琅輕輕抽了一口氣,臉色愈白,白如琉璃,竟隱約可見肌膚下跳動的血管。

「殿下!」劉嗣貞重重地道,「殿下若敢說自己對太極殿真是毫無野心的,老奴這便放手,去將樞密院的事都一概辭了,告老家去!」

忽爾過堂風吹,將燭火激得一盪,段雲琅的臉撲朔在明昧之間,薄唇抿緊成一條線,沒了血色。

老宦官眼中微濕,凝注著他時,似慈祥的父,又似卑謙的仆。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知曉他的頑劣,也知曉他的才俊,知曉他的冷酷,也知曉他的孤獨。

劉嗣貞想起許多年前,他以中使身份送旌節到魏州,一路謹慎,跋扈的魏博節度使亦挑不出錯處。那時掌政的還是顏相,顏相便拿著他的奏表與聖人說:「劉嗣貞公清奉法,與其他內闈寺人絕不相同,其才可堪大用。」聖人於是召見他來,任他為少陽院使,並言道:「五郎貪玩,心性浮動,望卿多加教誨,佐成賢君。」

後來跌跌宕宕間,他也曾無數次揣摩顏相和聖人這兩句話。他揣摩自己的「公清奉法」,也揣摩顏相所指的「內闈寺人」;他揣摩殿下的「心性浮動」,也揣摩聖人期望的「佐成賢君」……他終於顫巍巍地抬起眼,道:「殿下,老奴今年四十有六,從今能伴在殿下左右的日子,也已無多……然而老奴放心不下啊,殿下!」

段雲琅的身子重重一震,仿佛這才被他喚回了神來,茫茫然轉過頭,道:「阿公。」

這一聲「阿公」,喚得劉嗣貞心中酸澀難捱,「其實……」

「阿公,我原來,」段雲琅卻未聽他說話,只寡淡地笑了笑道,「我原來,是有野心的啊。」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原來,見過了延英殿之後,再如何冷,都不想下來啊。」

***

夜深,燭火高燒。

「無論如何,阿公這回草率了。」

「七殿下生而體健,老奴的想法,原是讓許賢妃再不能控制他;現在已達到了。」微微嘆息,「殿下心慈。」

「心慈嗎?」推開窗,見一庭冰雪澆漓,「也許,我只是自私而已。」

「君王之私,便是天下之公。」

輕輕地冷笑,「阿公啊,這話就不要拿來哄我了。」頓了頓,又道,「還有,往後這樣的事情,決不可擅自從事。否則,休怪我棄卒保車——」

四更時分,劉嗣貞披上斗篷,出門之前,回頭望了一眼。

兩宿沒睡的段雲琅仍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寂靜。

「殿下,」劉嗣貞忍不住道,「您為何不就國去?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去地方上,縱只一年半載也可掌住實權,回來時還怕沒有勝算嗎?」

段雲琅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我不走。」

他只說了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