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清塵濁水(一)(1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1750 字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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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不知是在何時降臨。年節的氣氛還未過,空氣中已浮動著開春的興味。遠處傳來宮人們嘰嘰喳喳把臂回房的笑鬧聲,並三兩公公姑姑的罵聲,雖然嘈雜,可是生機盎然。只有這座小小的房間里,這座仿佛已經被世人遺忘的房間里,是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的。

正月初十,子夜過後,眾人都就寢了,段雲琅再來時,明明已將腳步放得極輕,卻還是一下子驚到了堂上的鸚鵡。

那鸚鵡不知是有多久沒見過人了,兩眼都瞪圓了,直愣愣地就叫:「不驚、不怖、不畏!不驚、不怖、不畏!」

段雲琅嚇得伸手就去捂它嘴,反而被它的尖喙狠狠地啄了幾下:「不驚、不怖、不畏!」

段雲琅苦著臉道:「祖宗啊,你都不驚不怖不畏了,你還叫個甚啊?」

鸚鵡雄赳赳地瞪視著他,儼然是拿出了看門狗一樣的架勢。

一人一鳥擺了半天的擂台,段雲琅忽然發覺不對勁了。

這邊堂屋上鬧成如此,女人早該出來笑話他了。今次怎的,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明明是換了新年了,這屋里卻死寂得一如舊歷下的古墳塋。他的心微微下沉,抬步往里走,拂起梁帷與床簾,卻未見人影。

少年皺了皺眉,又在房中來來回回走了三遍。

才終於在內室的一角,衣匱與床榻的縫隙之間,發現了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人。

墨黑的散亂長發覆蓋了她全身,她抱緊了蜷曲的雙膝,一頭靠著床柱,似夢似醒,連呼吸都不可聞。

見到她這副模樣的一瞬間,他幾乎要躁狂得罵出聲來。

終於平復了心情,卻無法柔和下表情,他走過去,拿錦靴踢了踢她,聲線優雅而泛涼:「怎的躲在此處?」

她沒有立刻便醒,而是先皺了皺眼角和鼻子,仿佛是給整張臉活絡活絡,然後牙齒將下唇一咬,才睜開眼睛。

這樣一個過程,他看了一年半了,不僅熟悉,而且簡直習慣了。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就伸袖擋住了眼睛,喃喃:「亮。」

他反而將那金蓮花燭台挪到了她眼底來,直刺得她往後縮,雙手胡亂擺動:「你做什么!」

他笑起來,「你做什么?」

聽見了他清朗的笑聲,她漸漸地平靜下來,狠狠眨了眨眼,強迫自己適應這光亮,才抬起頭看他。

少年的下頜輪廓被燭火映成一條精致的弦,往上,臉龐一半籠在陰影里,眼神尤深。她想她畢竟不了解他的,不然怎的每一次見他,都覺得他與過去多了幾分不同呢?

她想站起來,渾身卻沒有氣力。這一動彈,他便覺出不對,「你在這里坐多久了?」

「不知道。」一開口,嗓音卻沙啞得駭他一跳。

他仿佛都聞見了她身上的陳舊氣味。在這開春的喜慶時節,她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飄忽在空盪盪的梁柱簾帷間。他去拉她的手,她的五指卻自他手上無力地滑落了。他煩躁起來,索性將她打橫抱起,往床上一拋,又出門對劉垂文吩咐了幾句,再回來時,她卻又閉上了眼睛。

「醒醒。」他拍拍她的臉。

她迷迷糊糊地道:「你要怎樣才放過我?」

他一怔。

原本還有些發狠的表情這時候卻突然放得柔和,像在誘哄她,像在勾引她,幽幽然道:「大約到你死了的時候罷。」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那對不住,我還不想死。」

「有什么對不住,那豈不正好遂了我的願?」他柔聲道,「我便要糾纏著你,讓你但凡活著一日,便一日不得安生。」

她默了默,仿佛在睡夢中思考,還很苦惱的樣子,「我就是太怕死了,才會被你纏住。」

他坐在床邊,伸手去撫平她的眉,她反而將眉頭鎖得更深,「這樣,」他的聲音微啞,「這樣被我纏著,不好么?你莫非就沒有一點歡喜的時候,莫非就永遠是難受的?」

她慢慢地睜開了眼。

那雙眸子很亮,帶著濕氣的亮,像窗外漸漸被春意催融的雪。她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他,很直白地道:「怎么沒有歡喜過?六年前,你日日到秘書省來找我,便是我最歡喜的時候。」

他的手猝然一顫,眼中有什么破碎了,迫得他倉皇地別過了頭。

但聽她又道:「你那時真好,小小的個頭,趴在窗上,想看我都看不著。你送與我的東西,雖然亂七八糟,但我都歡喜得很。因我知曉你是掛念我的,便連我阿耶阿家,都不如你這樣掛念我的。」

他的心仿佛被她徐緩的聲音掰開了揉碎了,他努力一點點地膠合住它,卻控制不住往而不返的血流。他想問她,既然如此歡喜,為何還要離開?為何還要讓他等了那么久,從繁花落盡的春暮到薄雪飛散的初冬?

可是他知道,她不會給他答案。

她從不接受逼迫的問題。

他又聽見了輕輕的嘆息:「只是可惜這歡喜,都是偷來的。你問我如今歡不歡喜?我卻答不上來,我只知道,如今縱有歡喜,也是偷來的,甚至,是搶來的,是殺人放火換來的,是地獄煎熬買來的……」

一聲冷笑。

她的聲音便哽在了喉嚨里。

他慢慢轉過頭來,容色溫柔似水,眉梢微微上挑,艷麗而冷酷。

「說來說去,」他輕笑道,「你不過是婦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