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2366 字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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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從頭忍(二)

一陣鐵靴聲響,一行侍衛從車後奔了上來,為首的朝車輿半跪下來,沉聲道:「是兒臣疏忽,未及肅清道路,致使陛下車馬險些與公主相撞,兒臣罪該萬死!」

聽著那熟悉的清朗聲音,仍跪在地上的殷染更加低了頭。雙目卻忽而與懷中的孩子對視上,後者朝她頑皮地眨了眨眼,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方才有多危險。

車上的聖人倒有些微驚訝,「竟是環兒?」如此一想,也覺後怕起來,向地上的人招手道:「環兒,過來父皇這邊。」

殷染連忙放開手,小公主段雲環搖搖晃晃站起來,揉了揉眼睛,便朝車輿蹣跚奔去。法駕甚高,段雲琅連忙將小妹抱起來,讓她得以登車。段臻接過孩子,端詳一番確認她沒有受傷,又看向車邊不尷不尬的段雲琅。

他是掌宮廷門戶、聖駕安全的左羽林大將軍,今日又正好輪到他當值。

段臻溫和地問道:「沖撞天子車馬,當如何罰?」

段雲琅頓了頓,「犯蹕者,罰錢四兩,笞三十。」

段臻若不經意地掃了一眼低頭跪著的殷染,道:「唔,看在她救了環兒的份上,罰額減半,錢二兩,笞十五吧。」

段雲琅額頭上冒出了青筋,回答卻是簡短而有力:「是。」

殷染將這字字句句都聽得分明,她無可辯駁,也懶於辯駁,只叩頭道:「婢子領罰。」

小公主蜷在段臻懷中摟緊了他的脖子,一雙秀氣的眉毛擰成了毛毛蟲,「父皇不要罰她好不好?她在幫環兒抓蝴蝶哩!」

段臻微微一笑:「抓蝴蝶?」

段雲環用力點點頭,「是呀是呀,母妃說天冷了沒有蝴蝶,環兒不信,環兒方才就瞧見了!」

「那下回父皇帶你去抓好不好?」

段雲環眼前一亮,「父皇真好!」小孩子心性,卻將為殷染求情的事忘在了腦後,「環兒想去東內苑!」

「自然可以……」

父女倆嘮嘮叨叨著,車仆再度鞭馬,車輿緩緩起行。段雲琅卻還站在原地,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知道身後就是阿染,可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回頭,不能去問她一句摔著了沒有,更不能與她解釋自己的冷淡。

笞十五……不論行刑的是誰,他去打點一番也就蒙混過去了。

不管怎樣,阿染救了小妹,父皇方才也就是隨口一說……

「殿下?」忽然一個小內官從前頭車邊跑回來,小聲道,「陛下說這個宮女犯蹕的事便交您處置,他信得過您,就不過問了。」

段雲琅愕然,只覺全身血液都剎時凍結了:「什么?交——我處置?」

他這才轉頭,堪堪與跪在地上的殷染對視了一眼。

***

甲胄之下的袍角獵獵帶風,段雲琅倉促往前走了幾步,又走回來,對下屬的羽林衛道:「將她帶去內侍省。」

說完,他當先邁步而行,腳步急促地踏過堅硬的磚石地面。幾名侍衛過來押住了殷染,殷染抿了抿唇,亦步亦趨地隨在後頭。她有時能看見段雲琅的鐵靴跟,在袍角下,黑而沉,綁著重重靴帶。這雙靴子曾經是放在她的床下過的,那靴帶,她也曾為他綁過。

他那么平靜,那么平靜地領她受刑去。

到了內侍省的科房里,段雲琅同袁賢等幾位管事公公見了禮,袁賢往後一瞥,看見一言不發的殷染,道:「殿下要罰的是她?」

段雲琅卻並不看她一眼,自往榻上一靠,斜翹著修長的腿,低了頭,神色陰晴不定,話音冷酷得扎人:「我也不知父皇怎么想的,將她交我處置。我想著羽林營中都是大男人,在那邊罰宮女頗不是道理,還是得著落到內侍省這邊來。麻煩幾位公公了。」

袁賢心頭微微冷笑,誰不明白你這是踢皮球的主意呢!將來聖人問起,只推說是內侍省里罰的,你羽林營也就清清白白了。只是——袁賢又望了那女人一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女人,難道不正是曾經殿下特地交代照應過的那個?

他還特意為她在掖庭種了一院子的夾竹桃呢!怎么如今殿下卻要打她了呢?

看來……玩膩了也就如此了吧。

這樣一想,袁賢便放松了許多,想著天家的人,玩膩了的女人還能發配什么好處去?這一頓鞭子,倒也不必費心拿捏了。

於是,他便朝段雲琅拱手笑道:「殿下說哪里話來,這點活計,內侍省還是干得的。只是要請殿下回避一二,這笞刑可不好看。」

段雲琅眉心重重一跳,牙關落下,險些咬出血來。他將手扶著案幾站了起來,對袁賢淡淡一笑:「是小王疏忽了,小王這便去外頭候著。」

段雲琅邁步出去,殷染才終於敢稍稍地抬起眼來。

便瞧見門外晚霞的光籠在他的背影,躑躅似虛幻,轉眼大門合上,那霞光便消匿了。

***

狹窄陰暗的小小刑房中,袁賢找來了兩名壯碩的老宮女,架著殷染讓她趴在長案上,一人拿一條長鞭,分站殷染兩側。

「打吧,十五下。」袁賢坐在一旁,懶懶地道。

那兩個老婦聽了這話,便知這十五下是可輕可重,上頭並不在意殷染的死活。對望一眼,便落了鞭——

「啪——!」

殷染閉了眼。

她還是把自己想得太了不起了。

這第一鞭下來,她已覺腰下臀上皮開肉綻的痛。兩個老婦都是有經驗的,一鞭鞭打得雖然重,卻連衣衫都沒有破,只是漸漸地有血跡自內里滲出來,無聲無息地蔓延。殷染原以為自己能忍住這痛,可是不能,她只覺每一鞭都能把自己的魂魄打散了、砸碎了,她甚至恨不得自己原就被那馬蹄踩死,也好過此刻不死不活地吊著……

方到第五下時,她已忍不住痛得腿腳抽搐,睜大了一雙茫然的眼,眼前卻只有黝黑的牆壁,滲著秋末的水汽,縫隙之間凝著不知名的東西,許是經年的污穢。也不知有多少忠直大臣被宦官害死,不知有多少又是在內侍省受的刑訊?

袁賢慢慢地踱到了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她道:「你啊你,怎么沖撞了聖駕,殿下都不幫你說幾句話的?」

殷染閉著眼不答,汗水自額間涔涔而下,將發絲濕潤作一綹一綹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突然一下重笞,竟逼得她咬緊的嘴唇里發出了重重一聲痛哼——

「我與你說吧,殿下再如何聰明,也聰明不過聖人去。」袁賢笑道,「聖人將你交給殿下處置,自然是拋了殿下一個燙手芋頭,殿下又將你交給我們內侍省處置,那也是拋了我們一個燙手芋頭。你看殿下方才那樣兒,對你可曾有分毫緊張?所以休要怪我,任何人對燙手芋頭都沒個好臉色的。」

殷染閉緊了嘴。

一片污亂的鞭箠聲中,袁賢在她跟前走了幾步,搖頭晃腦地嘆口氣道:「你認了吧,帝王之家,哪有什么長久的情分。何況五殿下的眼界兒著實不低,他看起來雖渾,什么是正經大事、什么是隨便玩玩,他心里可門兒清!」

說著,袁賢定睛看著她,希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什么痛苦的印跡,誰知卻見她的嘴角緩緩勾起,鮮血與疼痛之中,她閉著眼,白著臉,卻竟然笑了。

袁賢不知道的是,殷染又發揮了神游物外的本事,此時此刻,她想的是掖庭宮那一個幽暗的房間,房中布滿了花兒,芬芳馥郁彌散開來,而那個人,正擎著微茫的燭火,含著溫柔的笑容,一夜夜,在凝滯的風里,在四面森嚴的宮牆之內,幽幽叩響她的夢寐。

我知道,他說的,我都知道,而且我知道得比他還要多。

我知道你眼界高、野心大,也知道你聰明、要避著聖人的猜疑,更知道你少年心性漂浮不定,將你我關系視為輕易而隨意的情-事艷遇。

可是,只要與你在一起,哪怕是不見天日的永夜,哪怕是禁忌無聲的深宮,我都歡喜得無以言喻。

我何嘗沒有歡喜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