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1825 字 2022-11-10

「好了,好了。」殷染溫和地道,「你回去吧,我都曉得了。」

劉垂文悶頭悶腦地道:「您曉得什么了?殿下就是犯擰,就是欠整治。他罰了您,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聖人的耳目就在旁邊守著呢,他連眉頭都不能皺一下……殷娘子,其實殿下也真可憐……」

殷染莞爾一笑。

劉垂文只覺晃了一下眼。

「說來說去,還是給他來做說客嘛。」殷染婉轉笑道,「可我並不曾怪他,你也不必費這個心了。」

劉垂文呆住。

殿下將她交給內侍省,那樣十五笞刑打下來,她竟說不曾怪他?!

應該覺得高興的,可劉垂文心中卻只有無止盡的恐慌。他感覺著,殷娘子的這種淡然,並不是因為她真的寬容了殿下,而只是因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受的傷而已。

劉垂文實在不得其法了,硬著頭皮道:「娘子您看,要不您打我幾下,消消氣?待殿下這陣子忙過去,我將他拎來,您再打他幾下?」

殷染笑意更深,搖搖頭道:「多謝你了。你回去時,就說我睡著,沒與你說上話,明白?」

***

聽了劉垂文的回報,段雲琅沒有做聲。

他正將腿懶散搭在書案上,拿衣袖擦拭一管紫玉簫,身邊擱了一壺喝殘的酒。

那一日被鍾北里訓斥過後,他認真地想了很多。

阿染不是他的。

阿染懂他,可他卻絲毫不懂阿染。

阿染的倔強,阿染的脆弱,阿染的痛苦,阿染的迷茫。

她從來都不向他吐露。

反而是他自己的悲傷,她全都知道,她全都撫慰,她全都溫柔以待。

他有些不敢面對這樣的阿染。

過去他總覺得她欠他的,是以理直氣壯,是以橫行霸道,可現在不一樣了,他發現其實阿染的心思和感情,都比他所以為的要深沉得多。

他該如何才能稍事補償於她?

若當真如劉垂文所說,自己過去伸臉給她打就能讓她開懷,那反而好辦了……

劉垂文撩起紗簾瞧了一眼,又回過身道:「勞累您了,還得再等等……」

「是程夫子和顏兄到了嗎?」房內的人卻抬高了聲音,「快請進來。」

當程秉國和顏粲走入內室的時候,段雲琅已經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身軀筆直地坐在案前朝他們一抬手,「請坐。」

在他的臉上,已看不出分毫方才的糾結痕跡。

顏粲是已故顏相的遠房侄子,是程秉國從顏相的家鄉找到而帶來京師的,據說是個人才。其人只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青衣,長發寥寥束起,面容干凈而普通,一雙眸子平淡如水。段雲琅盯著他看了很久,他想,也許顏家人都是這樣,顏之琛、顏德妃、顏粲,都是這樣平淡如水而鎮靜如磐。

這一晚,三人一直聊到了後半夜。終於將程秉國和顏粲從後門送出去,段雲琅已覺腿腳又在發軟。

上回突然腿疼,他也沒當回事,但後來這腿腳就時不時要鬧騰一下。他扶著牆往回走,腦中轟轟然,還是今日聊及的東西,什么聖王事業、什么閹豎弄權、什么太阿倒持、什么綏靖勤王,亂七八糟,最後攪成一團,卻自黑暗里攪出了那雙幽黑的眼睛來。段雲琅哀嘆一聲,為什么無論他將自己弄得多么忙碌多么糟糕多么一塌糊塗,都還是擺脫不掉她的影子?

自後門回來時,隱約見到人影一閃。「出來。」段雲琅懶懶地道。

人出來了,怯怯地捻著衣帶,卻是沈青陵。

段雲琅揉了揉眉心,回憶起來自從上番險些被她「算計」,自己還當真沒再見過她。又想起阿染的囑托,他擺擺手道:「你怎么還在我處?明日去賬房領些銀錢,你便走吧。」

沈青陵張了口,還沒說話,他已走遠。

衣帶在手心里被攥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她咬住了牙關,突然轉身便走。

***

深夜里,空空的簾帷飄飄盪盪。

「劉垂文?」

「奴婢在。」

「宮里的樊太醫,能聯絡上嗎?」

「……奴試試。」

「我記得封逑和太醫署那邊相熟,你讓你阿耶找封逑說幾句。再不濟,就找張士昭。」

「殿下找樊太醫有何事?」

「聽聞他治皮肉傷頗有心得……讓他給阿染看看。」

「……」

「記著了?」

「這奴可不敢找阿耶,更不敢找封公公或張公公。」

「嘿,」一聲嗤笑,隱約聽得里間翻了個身,「我都未怕,你怕什么?」

「殿下以為殷娘子那十五鞭子是白挨的?恕奴婢直言,殿下每每害得殷娘子有苦說不出,都是因為殿下膽子太大了。」

沉默。

這沉默逼得劉垂文頭皮發麻,終於道:「奴會想法子給殷娘子遞些葯,樊太醫還是不要驚動了吧。殿下在宮里布的線,可不能這么容易就露出來。」

「你跟你阿耶一模一樣。」段雲琅靜了許久,末了輕輕一笑,「就是愛直言,其實直言有什么好?我害了她,我害得她朝不保夕生不如死,我自己難道不曉得么?可是我不能想啊,我一想,我這心里……我……」

劉垂文靜了片刻,「那便當奴婢僭越了吧。」

「劉垂文,」段雲琅慢慢道,「你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事?就是你明明知道愛一個人會痛苦,卻寧願痛苦也不肯放手,寧願拖著她一起痛苦……也不肯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