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2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1307 字 2022-11-10

過不多時,外間沒了聲息。殷染掀簾一看,才知道他們都走了,連招呼也沒跟她打一聲。她也無甚表情,自去做自己的。

到半夜里,段雲琅一個人回來了。這個小屋仿佛成了隔絕人世的清凈界,他一踏入,便覺全身放松下來;其實一牆之隔,就是屠殺。

殷染卻還沒睡,正靠坐床頭,眼睛盯著簾鉤下懸著的那一枚銀香球。看到那銀香球,段雲琅也笑了,雖然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在笑什么。

殷染的目光於是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來之前已換過衣裳,但那股腐朽的特屬於死人的腥味還是盈滿了這個窄小的房間,他沒有穿甲胄,腰間卻佩著劍。她並不問他白日里做了什么,只道:「水燒好了。」

這樣平常的一句話,卻好像比什么安慰都管用。段雲琅摸摸鼻子,便往後頭走去。

殷染又收回了目光。

銀香球在黑暗中旋轉,內里的香氣裊裊散發出來,與那腥味混在一處,將這空氣攪得逼仄難捱。那一點火光也隨之在空中浮盪,並不能照亮什么,只將光芒映入殷染那雙深深的眼里,像是在冰冷的深潭底里亮起的幽光。

一聲極輕、極輕的「哐啷」的響,是段雲琅將佩劍擱在了床頭的杌子上。

他洗過了澡,只草草披上一件里衣,滴水的長發披在肩頭,自那瘦削的鎖骨而下,將月白的綢子都浸濕了,泛出深深淺淺的痕跡。他也不急著躺下,就這樣站在床邊,隔著鉤起的床簾,安靜地看著她。

殷染往床里頭挪了挪,沒有去看那把劍——她直覺那劍的血槽還未洗干凈。「快些休息,明日還要出門兒吧?」

段雲琅「嗯」了一聲,看她半天,才慢慢地道:「翰林院、中書省,這兩個地方,死的最多。好在程相國避開了風頭,但許承不見了。」

殷染陡地打了個寒戰。

「門下省也沒逃過,此外就是十六宅。崔慎是至正十九年的榜眼,他在京的同年都死絕了。李紹因是個郎中出身,太醫署莫名其妙就受了牽連……不過有一個地方,高仲甫倒是絲毫沒動。」

殷染抬起眼來。

段雲琅嘴角微勾,一個淡漠的笑容,「秘書省。」

殷染想想也就明白了。秘書省是殷止敬的地面,高仲甫有心要扶立淮陽王,而淮陽王是她父親的女婿——聽起來真是很奇怪,令她渾身不自在。

而且另外一個念頭也不管不顧地冒出來,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住——陳留王也可以是她父親的女婿,殷止敬還真是挺沾光的啊……

可是立刻,她又覺得懷著這樣念頭的自己,可悲極了。

「我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段雲琅卻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漫然一笑,「聖人當初將顏粲安排到秘書省去,會不會是一早就料到了這一招?還是說,他從那時候起,就在謀劃著這場兵變了?」

殷染很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此時此刻,段雲琅站著,殷染坐著,黑暗無邊無際如潮水,只有銀香球里那一點不濟事的火芒在跳躍著。他低下頭,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她抿起的唇線,沉默中勾出了一絲嫵媚來。

殷染絕不是那種溫軟香膩的女人,她有些棱角,平時不去觸碰是感覺不到,一旦靠近了,就會發覺,還是很扎人的。偏偏她也不是那種可以用甜言蜜語哄騙過去的女人,她太懂事了,她知道什么是自己要得起的什么是自己要不起的,她從來不逾越那條危險的邊界。

時局變得太快,風雲莫測,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安靜地守在這個小屋里,聽他的話杜門不出,沒有什么怨言、也看不出什么期待地,等他回來,再送他離開。

段雲琅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十三歲的小孩子了。八年,他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到了拿得起放得下的程度,至少他不會讓人看出來自己的慌張。

他也是劍尖上沾了血,而腳底下踩著人頭的,一個上位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