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2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1731 字 2022-11-10

段雲琅眼神微動,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安靜地凝視著她。

「你不是總怨怪我,不肯告與你當初的真相?其實真相那么容易,你隨手一查便曉得了。」殷染閉眼,「我只是不願意講。高仲甫把我阿家從家中拖走,隔了沒幾日,我家就辦起了喪事。我……我原來是這么無能為力的啊。」

她的身子忽而發起顫來,似是冷得極了,頭抵在那木牌上,雙手抱住了自己,長發之下尖尖的下巴,唇邊一個凄涼的笑,「五郎,我不願意講那些無能為力的事情。你也一樣,對不對?」

段雲琅沒有說話,只隨著她也跪了下來,跪得筆直而禮貌,而後,他向那封土叩了三個頭。

她抬起了頭,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這是感謝殷夫人當初不肯招供,讓我的罪狀少了一條。」

再三叩。

「這是感謝殷夫人對阿染的生養之恩。」

再三叩。

「這是為人子婿,向岳母奉——」

「好了好了!」殷染再聽不下去,臉上還白著,耳根都已紅了,伸手便來拉他。段雲琅乖乖閉了嘴,手上一用力,反而將她一同拉了起來,又俯身給她拍去衣上泥土,道:「無能為力有什么關系?無能為力的感覺,我比你清楚。」

話說得平平淡淡,內里藏了多深的痛苦,不堪細想。殷染抿了抿唇,輕聲道:「我阿家姓穆。」

段雲琅動作一頓。

殷染又道:「總是因她嫁到了殷家,好像就披了殷家的姓氏一般,再沒有人曉得她原本姓什么了。便連鍾北里都不曉得。這不是很可憐么?明明我阿耶已經拋棄她了,她離了『殷夫人』這自欺欺人的三個字,便什么都沒有了。」

段雲琅抬眼與她對視,目光平靜如日光照徹的海面,「她還有你,你是她的女兒。」

殷染眼睫微顫,「她恨我。」

「不可能。」他沒有遲疑地打斷了她的話。

殷家不想再爭辯了,轉身便走。

「你知道今日是聖人的四十四歲壽么?」他在她身後道,「你知道高仲甫和淮陽王預備著,要讓聖人在今日禪位么?」

殷染停住腳步,風雪呼嘯之中,段雲琅的聲音冷酷無情,好像在講一個與她全然無關的故事。

「我讀書不仔細,《左傳》只記得第一篇。」段雲琅道,「隱公元年,鄭伯克段於鄢。你說,待我二兄得了皇位,他要如何對付我這個弟弟?」

殷染回轉身來,飛雪迷漫,不過是數步距離,卻如隔滄海。「那你為何……」她低聲,「為何要帶我來這里?為何不去——」為何不去朝上,為何不調兵遣將地制止這一場內禪?

他難道當真要將皇位拱手讓給淮陽王?!

段雲琅凝視著她,那目光安靜平和,卻像這飛雪之上的鉛雲,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阿染,我長大了。」他的聲音漸轉溫柔,「我可以保護你了,你知道嗎?二兄答應了我,只要我不插手他的事情,他便不會動你。阿染,你到現在,該相信我了吧?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溫柔,溫柔的極限,綳成一條至緊的弦。殷染震驚地看著他,她是真不敢相信啊!他竟然為了這樣的理由,就——就放棄了?

這樣簡單,這樣兒戲,這樣……傻?!

她抿了抿唇,「你一定有後招的,對不對?你怎么會是共叔段呢?」

段雲琅的眼神黯了一下,旋而笑起來,「阿染,你還是懂我。」見殷染仿佛松了口氣,他的笑意更深,「龍靖博的叛軍已經攻下武寧,徐州的漕運已經斷了。二兄即位又如何?他的手底,沒有兵啊。」

少年的眉目冷得幾近虛幻,銀白世界里,殷染一時有些無措了。她不知如何應對這樣棱角分明的段五,她只是道:「五郎,不要拿天下人開玩笑——」

他突然吻住了她,將她所有未完的話都封在了唇齒之間,百轉千回,*撕咬,舌頭探進去,仿佛要探進深深的心底,天地蒼茫,飛雪漫漫,兩個孤獨的人影在這死亡的廢墟上糾纏一處,姿態優雅而絕望。她被他吻得全身都乏了力,倒入他的懷中,發現他的呼吸也亂得厲害,胸膛一起一伏,好像有什么□□的野獸,將要出柙了。

他說:「阿染,與你相比,天下算什么?可我若掙不到這天下,我哪里還有性命待你?」

他說:「阿染,我有時極苦惱,有時極怨恨。我怕自己在這條摸黑的路上走太遠,回頭你便不見了。我既不願自己一個人這樣孤獨,又不願讓你也雙手沾血。」

他說:「阿染,我明明已經那么用力了,為什么還是把事情辦成了這個樣子?我救你出了少陽院,卻又惹得你不高興。我忍住自己不見你,你卻被殷畫算計。我將你接回十六宅,你卻被二兄看見了。阿染,你告訴我,我們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說:「阿染,你不要說話。你一開口就掃興,我不要聽。阿染,我現在很快活了,你就在我的懷里。」

殷染沉默,始終沉默。少年抱緊了她,兩具瘦的身軀,兩顆不言不語地跳躍的心。鬼神寂靜,風雪低眉,在無窮遠的天的盡頭,仿佛有重重疊疊的畫閣瓊樓盤旋而上沒入雲端,「啪啦——」迎向那風影雪光,便即刻激碎成漫天的飛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