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2)

美人如鉤 蘇眠說 2553 字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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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大逆不道

(一)

段雲琅不知自己是從何時開始做夢的。

在夢境開始之前,他仿佛一直在深水之底沉睡,耳畔聽不見一點聲音,眼前看不見一絲光亮,所有曾經疼痛過的地方都被妥善地包裹好了,他變成了一具麻木的屍體。

段雲琅原本以為自己若當真死了,一定會念著阿染的名字,腦海中只有阿染的臉;他還一直記得阿染的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睡過了沒有?她過去的生辰他也不曾好好陪伴過她,他原沒料到自己今後都沒有機會了。

他想,這樣的自己,看起來真是既體面,又苦情,一定能讓那個女人後悔一輩子,難受一輩子,這樣他在地底下都會開心得笑出聲來——

可是真到了這樣的時刻,他卻發現,不是這樣的。

人的一生,若是行了太多的路,看了太多的風景,遇見了太多的人,那么難免,在回首往事的時刻,會很難揀選出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他的確看見了阿染,可阿染卻僅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離開了。他不知道她是從哪里出現的,也不知道她將要去哪里,一片虛空之中他本想喊她,卻又住了口。

她不記得他了嗎?

那也好。

她若不記得他了,他又何必求她?

他發覺自己也不想看到她痛苦的。他發覺這樣的結局其實是最好,她毫不留戀地離去,他心安理得地閉嘴,所有的折磨一筆勾銷,誰也不曾欠了誰。

然後,他就看見了很多人。

他的父皇,他的母妃,他的阿公,他的兄弟,還有□□母、劉垂文和鵲兒,還有程秉國、顏粲,甚至高仲甫、錢守靜……他的記憶好像變成了一片亂糟糟的草地,什么人都可以來踩上一腳,什么人都可以。

他的生命里來來往往那么多的過客,他們肆無忌憚,他們容光煥發,但是他們都不記得他。

他的朋友,他的敵人,統統不記得他。

漸漸地他也就不知道自己還記不記得自己。很久以前,在某些絕望的日子里,他曾經懷想過後世的史官將如何記載他的一生。一個廢太子?一個紈絝宗室?一個有野心卻失敗了的皇子?可是他沒有想過,他沒有想過自己會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在史冊,也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夢中。

心底的那一個空洞愈來愈大,終於……要將他吞噬了吧?

多好,如果他早知道這種無牽無掛的感覺是這么自在,那他一開始……就不會掙扎……

***

「殿下。」顏粲輕輕拍著他的臉頰,「殿下?殷娘子來信了,殿下……」你還不醒嗎?

卻有一道清涼的水痕倏忽從段雲琅緊合的眼睫下流淌出來,轉瞬消融在鬢發之中。

顏粲呆住了。

「殿下?」他不敢置信,一時又是歡喜又是悲哀,頓了頓,連忙往房外喊道,「殿下醒了!大夫,快叫大夫!」

他們已經朝西逃到了潼關之內,而叛軍還在虢州與守軍糾纏。龍靖博雖然起初挑了一條好路線,後來的用兵卻實在拖沓得很,若不是朝廷援兵遲遲不來,這平叛也不會如此艱難。

正在堂上與人議事的潼關防御使鄧質聽聞陳留王要醒了,也跟著軍醫趕了過來。小小的廂房門窗大敞,屏風卻拉開,軍醫在里頭忙活了半天,許久之後,鄧質聽見了一個聲音——

「什么日子了?」

***

「十六了。」顏粲站在床邊看著大夫動作,半晌才補了一句,「三月十六。」

段雲琅的眼神憔悴中泛著死氣,臉色蒼白但干凈,在潼關的數日他被伺候得不錯,現在竟然還能牽出一個笑容來。「過了啊。」

「您說什么?」顏粲沒有聽清。

段雲琅抿唇不答。被褥掀開來,他只著了一件月白里衣,此刻下擺也被撩起,軍醫在給他癱了一個月的雙腿施針。段雲琅靜了許久才又道:「廢了?」

顏粲還迷惑著,軍醫卻答話了:「興許。」

段雲琅竟爾又笑了一下,「省事了。」

顏粲只覺醒來後的陳留王他完全不認識,也完全不理解了。

***

潼關防御使鄧質,京兆人氏,行伍出身,奉王命鎮守潼關已六年有余,比錢守靜沉著得多,也見過了不少大世面,對於平叛還是有幾分底氣的。只是這底氣,鄧質也擺明了說了,全要看朝廷有沒有誠意。朝廷自己窩里斗得正酣,他又何必在外頭出生入死?

他是太上皇親自撥來潼關的人,可陳留王與太上皇卻不甚相得,為了一己之私,陳留王甚至有意拖延戰局——說實話,鄧質心里,對那個昏迷不醒的人,是有一些怨言的。

軍醫從屏風後出來時已近傍晚,鄧質卻還等在外面,目光炯炯有神,這是最純正的軍人才會有的目光:「殿下情況如何?」

軍醫看他一眼,卻先走到了房外去。鄧質跟上,便聽見軍醫開口道:「精神不錯,刀傷也差不多恢復了,只有一樣——他的腿。」

「腿?」鄧質皺眉。

軍醫點點頭,「他的腿本就有病,如此躺了一整個月……恐怕……」

「我無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卻斜刺里插了進來,竟還帶著笑意似的,「鄧將軍不必擔心。」

鄧質側過身,便見段雲琅已穿上了衣袍,正由顏粲扶著一瘸一拐地走來,從床榻到門口只挪了幾步遠,卻已勞動得他滿頭大汗。鄧質只消一眼,就看出他的腿是真的不行了,全身重量其實都由顏粲支著,偏偏還笑得那么理所當然:「你看,我的腿這副樣子,顯見得是跑不掉了,若朝廷當真耍了你,你可以拿我祭旗。」

鄧質悚然一驚,下意識往顏粲看去,後者卻也一臉驚愕地看著自己的主子。自己確實是說過不相信朝廷,但陳留王從頭到尾都不省人事,怎么能立刻就看透了戰局的關鍵?他才剛剛醒來,這么短的時間,顏粲顯然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向他匯報。

「殿下,」鄧質沉吟片刻,決定坦誠以對,「末將相信殿下,即令朝廷不義,末將也不至於拿殿下祭旗。殿下不如先吃些東西,今晚末將召集潼關守將,悉聽殿下吩咐,如何?」

段雲琅看他一眼,輕飄飄地笑了一下,「你比錢守靜靠譜多了。」

鄧質不擅長應對如此虛無縹緲的贊揚,因而保持沉默。

「今晚,找幾個同你一樣靠譜的信使來。」段雲琅的笑容漸漸地冷了下去,「本王要給蔣彪他們去信。」

(二)

顏粲很自然地以為,自己能將段雲琅從沉睡中喚醒,全是靠那一句「殷娘子來信了」。所以他一直不敢告訴段雲琅,那並不是殷娘子的信,而是劉嗣貞的。

段雲琅沒有吃飯,面對滿桌珍饈,他毫無胃口,只隨意喝了幾勺湯,便將碗推到了一邊。大夫道殿下剛剛醒來,用飯不宜太過,顏粲也不多說什么,便叫人來收拾了。

段雲琅坐在食案之後,側著身,一條腿曲起,另一條腿平放,他便盯著這兩條腿,好像它們根本不是長在他身上的東西,那眼神叫顏粲有些害怕。

可無論如何害怕,該說的話還是要說。

「殿下,」他低聲道,「您以自己的名義給蔣彪去信,這若是叫太上皇知道了……」

段雲琅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