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前頭的主位上都滿座了……」徐達尷尬地道，然後把他們帶到普通的席面：「幾位便坐在這里吧，這里還沒有人坐。」

「也好也好。」沈東明自在地坐下，這席沒人是最好了，免得大家尷尬。他對兒子和兒媳招呼道：「呵呵，快坐下來吧，喝口茶。」

徐達走了之後，倒是有人捧著茶壺輩子過來，讓他們自己斟茶喝。

沈君熙接手了倒茶的工作，替父親沈東明和媳婦分別斟上。他父親很快就喝了一口，咂嘴道：「不是新茶，還是去年的陳茶。」而且味道不咋地。

青年聞言，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發現味道和口感真的不咋樣，他不由地看著媳婦，這種茶水，他媳婦頂多喝一口解渴。

宋景微心道，這里雖然清凈，現在雖然沒有人來，但是並不保證之後沒人來。於是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結果呢，把眉頭給喝皺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喝的都是自家精心炒制的精品，已經很久沒喝過這么差的茶水了。

「……」沈君熙見他果然皺眉，便笑了笑，比劃道：「不喜歡喝就放著，不勉強。」

宋景微點頭，果真把杯子放下了。

然而沒多久，徐達帶著一大撥人過來，顯然是要安排在這邊。他迎頭頂著席上三人的目光，尷尬道：「其余的位置都坐滿了，幾位在這邊擠擠。」他身後跟著七/八個人，果然是擠。

於是一桌子整整十人，坐得密不透風。

而且他們發現，這些新來得客人都是陌生的臉孔，他們一個都沒有見過。看樣子，也不像是沈家的親戚。

索性大家都不熟悉，便也相安無事，他們說他們的，自己家說自己的。

好不容易熬到開席，桌上那些原本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人，瞬間變得生猛起來。他們就似專門趕路過來吃這一頓飯，每個人都筷子飛來飛去。一盤菜剛上來沒多久，便一人一筷子夾光了。

沈家大房吃飯的樣子都不猴急，等他們拿起筷子准備夾菜的時候，桌上只剩下個空盤子。

等第二盤菜才端上來，沈君熙手疾眼快地在他們動手之前撈了一筷子——本來他也不是這種人，不過實在是被形勢所迫，不生猛不行了。

這第一筷子菜給了媳婦，然後看見父親也沒撈到，他便准備幫父親撈一筷子，結果第二盤菜已經見底。只能等第三盤，第三盤緊跟著又來了，他站起來擼起袖子大大地撈了一筷子，給了父親。

「……」沈東明和宋景微什么也不說，無語地吃著。

其實宋景微無所謂的，搶不到便不吃，他還嫌棄這么多陌生人一起吃飯呢。不過青年總是第一個下手，這些菜都沒有被動過，他多少就吃點。

「別忙了，你自己也快吃。」因為桌上後來上菜上得比較多，盤子里的菜終於不是一上來就吃完，他便讓沈君熙坐下慢慢吃，不用照顧他們。

「是啊，熙哥兒也快吃，好菜都被吃完了。」沈東明說道，眼帶嫌棄地看著那些人，真是太粗魯了。每次上菜若是素菜便無人問津，若是肉菜便搶得跟餓狼似的，活像三年沒吃過飽飯。有時候還為了搶一塊好肉而互不相讓，兩個人都夾著那雞腿不放。

「嗯。」沈君熙坐下來，才終於放松了一下，回想起自己剛才強勢搶菜的畫面，青年自己紅了臉。他本來就不是那么沒禮貌的人，但是跟這群人坐在一起，不搶真的不行。不為了自己的肚子著想，也是為了父親和媳婦的肚子著想。

他就那種為了親人，什么都可以不在乎的男人，只要他在意的人都好好地，那就好。

「快吃。」宋景微已經吃飽了，他時而給青年夾菜道。

「……」沈君熙眼帶笑意地看看他，然後低頭努力吃飯，趕上桌上清盤的時候把自己喂飽。

等他吃飽以後，桌上的其他人也都是抹抹嘴，吃得滿足滿意，正在扶著肚子嘆息。再看看其他席面上的人，他們尷尬地發下，其他人都吃得斯斯文文的，桌上的菜還剩下打半呢。難道就只有他們這桌……特別粗魯。

「……」宋景微也看到了，他並沒又不好意思的想法。假若把這群人放到其他桌上，想必也是這番盛況。這就叫做有競爭才有動力，沒競爭便市場疲軟，漸漸倒退。

「不知道咱們什么時候能走？」沈東明說道，都已經吃飽喝足了，他見桌上這群人就要走的意思呢。

「再等等吧。」沈家本家應該不可能這么便宜就放他們離開，與其將這件事情無限期拖後，成天在心里惦記著，不如快都斬亂麻，今天之內得出一個結果。

不久之後，那些人果然離席，好像前去辭別了一下，就紛紛走了。

他們三人在席上等了片刻，長工徐達過來說道：「瞧著還要好一會兒才能送客呢，幾位先到里屋稍等，我們家老爺子有事要說。」

「行，那就走吧。」沈東明看看兒子又看看兒媳，對他說道，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

幾個人進到里屋，又坐下喝著茶等了好久。估摸著前面的客人送的差不多了，沈家老爺子才姍姍來遲，見到他們在屋里，也沒有招呼。

倒是沈東明站了起來，他身後的宋景微和沈君熙自然也要站起來。沈東明叫道：「爹。」

沈老爺子沒有應，因為沈東英匆匆地來了，後面還有清明節過後便不曾離家的沈東齊。沈東英進來，假惺惺地說道：「大哥久等了，快坐下，爹有事跟我們相商。」

此時沈東齊也進來，聞言便默默地找個地方坐下。

沈東明見此，也坐下來，見沈老爺子喝了口茶，他才開口問道：「爹有什么事要跟咱們說的？」他還想著，沈老爺子是不是要說掃墓的事情。

「讓你們前來，自然是有事相商。」沈老爺子看了看堂中的三個兒子，說道：「我已經老了，已經到了安度晚年的時候，你們說是不是？」

三個兒子齊齊點頭道：「爹說的是。」他們的爹確實白發已生，人生已經過了大半。

「嗯，我與你們娘親努力將你們拉拔長大，替你們成家立業，辛勞了大半輩子。如今我們均已老了，也到了做不動事，需要別人養活的時候。」沈老爺子說道。

「爹說的哪里話，兒子們贍養爹娘是應該的事情。」沈東英立刻說，眼神若有似無地瞥著老大沈東明，「從前爹還年輕也就罷了，如今爹也過了六十大壽，咱們兄弟幾個，是否應該齊心合力贍養爹娘？」

沈東齊之前不知道，他們要說的是這事兒，他立刻道：「那是當然，我們這些年哪里就沒贍養了？不也每年往家里送銀子嗎？」光是他每年送回公中的銀子就不少，總的來說，他出的錢更多。

「二哥說的是，你我當然一直都有贍養爹娘。」沈東英看著老大沈東明道：「就是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看的？」以前沈家大房窮得叮當響，沈東明能養活妻兒就不錯了，他們都不指望他出力，甚至還將他推得遠遠兒的，免得粘上他的麻煩事。可眼下哪能一樣？他沈家大房一眨眼就成了茶山村里最富貴的大戶，他不出錢誰出錢？

沈東明了悟，原來是為著這件事來的，他二話不說就道：「贍養爹娘沒問題，咱們兄弟有三人，每人出一份力，我贊同。」

沈家本家的人聽他一口就答應了，還有些吃驚，不過能答應就最好了，他三弟沈東英說道：「這個不錯，咱們兄弟三人都出一份力，共同贍養爹娘。」至於需要老大沈東明出多少力，這個就老爺子說的算了。

「咳咳。」在沈老爺子准備開口要錢的時候呢，沈東明積極地說道：「沒錯沒錯，所以咱們趕緊去請村長來一趟，把這個贍養費劃分一下，看看每人需要出多少？」

沈家本家的人一愣，由老爺子開口問道：「咱們家的家事，關村長什么事？」

沈東明疑惑地說道：「贍養爹娘的銀子，不是按照當年分家多少來決定的嗎？當年我們家分得三畝地，是家中所有田地的十分之一。除了這三畝地之外，沒有別的什么的。單是按照田地來算的話，我便是要出十分之一的銀子來贍養爹娘。可是家中除了田地還有房屋和銀子，這么一算的話，我連十分之一都不用出。」

瞧見傻在那里的親爹和親弟弟們，沈東明憨厚地笑起來，搔搔頭說道：「不過我自然不會那么吝嗇，去與兄弟們計較。只要兄弟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

沈家本家的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心道，這個老大還真是不好糊弄。可是你說他不好糊弄吧，他又能說出兄弟們出多少他就出多少的話語，實在是……

不知天高地厚。

「既然如此，我和二哥便每人每月出五兩銀子給爹娘做贍養費。」沈東英獅子大開口地說道。

「五兩銀子？」別說沈東明，連沈東齊都瞪大眼，他本以為一兩銀子就頂天了，沒想到三弟居然張口就是五兩銀子。

剛才一聽弟弟沈東英說起這件事，沈東齊就知道，他們父子聯合起來要老大的錢。不過這個理由十分合理，老大現在有錢了，確實要給父母贍養費。但是五兩銀子也太多了，這樣一算的話，一年就是六十兩，十年就是六百兩。他們兄弟有三人，也就是說，十年後他們爹娘就有一千八百兩的私房錢。

「是啊，五兩銀子不算多吧？」沈東英心里也覺得五兩很多，這就對了，他說道：「這筆錢雖說是咱們給爹娘的，但是爹娘最後不也還是給咱們的子孫後代，咱們不能吝嗇才是。」他想著他們家和哥兒呢，爹娘這么寵愛和哥兒，以後這比錢肯定是給他們三房。至於二房，沈東英好不得意，那也得他二哥的媳婦能生出來才是。

「五兩銀子還不算多？」沈東明嘀咕道：「我活了快五十歲，還沒聽說過誰家的贍養費要五兩銀子一個月，一年還差不多。」若是尋常村里人，別說一個月五兩，一年五兩都不見得有。

「大哥，剛才你可是誇下海口，咱們給多少，你就給多少的。」沈東英好整以暇地道：「你總不能現在就想後悔吧？」

「我不是想後悔，實在是五兩太多了，咱們家現在入不敷出，哪有那么多銀子能給？」沈東明說道，他不是傻子，自然不會他們說了多少就給多少。更何況現在家中到處都在用錢，光是兒媳婦弄那個茶園和藕塘花出去的銀子就不少了。他們要拿錢也是拿自己賺的錢出來贍養父母，怎么能又張口問兒媳婦要。

「你方才可是說，我們出多少你就出多少。」沈東英沉下語氣說道，同時用眼尾瞟著他爹。

「老大。」沈老爺子開口道：「你便直說，你願意出多少銀子就是了。」那副表情，就好像看准了老大不願意出多少似的。

這個問題問沈東明，沈東還得想想，恰巧兒子與兒媳也在身邊，他便壓低聲音問問家人的意見。

沈君熙來參考這個問題，很適合，但是宋景微他沒有說話。如果他來決定的話，沈家本家人肯定嘰嘰歪歪，反正現在還不到需要吵起來的地步。

於是青年給他爹比劃了一的意思，讓沈東明有些猶豫，從五兩降到一兩，不知道對方能否接受，雖然一兩也很多。

「爹。」他決定采納兒子的意見，說道：「我願意每月出一兩銀子。」

沈東齊暗想道，這才適合，他也是這個意思。但是沈老爺子和沈東英就不是這么想了，他們頗為嫌棄這一兩銀子，沈東英沉聲道：「大哥你幾萬兩銀子的身家，卻只願意出一兩銀子，可見爹娘在你心中不過爾爾啊。」

「三弟怎能這樣說呢，我家哪有幾萬兩的身家，那都是兒媳婦的，不是我們的。」沈東明問道：「難道三弟妹的嫁妝，不算她自己的私房錢，反而算是你們三房的公中錢？」

拿自己的媳婦來做例子，沈東英頓覺啞口無言，他可不敢貪了媳婦的嫁妝私房錢。不過老大的兒媳婦不是很大方的嘛，什么好東西都拿出來給他們大房用，每月拿出五兩銀子又怎么了？不過這句話他沒說出口，他咳了咳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出錢。」

「我不是說出一兩銀子了嗎？」沈東明眨眨眼道：「想我們這十里八村，再沒有這么高的贍養費了吧？咱們兄弟三人就是三兩銀子，爹娘是過什么日子都有了，難道還不夠？」

「……」沈東英心里想道，對別人來說肯定是夠了，但是你有錢，只出一兩就顯得少了。

「咳咳。」沈東齊說道：「我說句話公道話吧，一兩銀子確實也不少了，咱們兄弟三人，一個月便有三兩銀子，爹娘真可以過得舒舒服服。」何況給了再多又怎么樣，最後老人家用不完，還不是補貼了老三。老二心里也不是沒怨氣的，他們這一房沒生出兒子，就算賺再多錢也總是有遺憾。想到以後這些錢都有可能是老三家和哥兒的，他便不想讓老三太囂張。

「二哥……」沈東英不可置信地看著沈東齊叫道，他沒想到自家人會拆自家人的台。

「我看就一兩銀子吧，加起來有三兩，爹看怎么樣？這比以前就多了不少。」以前總是他這邊給銀子，其他兩個兄弟他不清楚，不過除去老大是沒給的，老三誰知道呢，只怕還要老爺子和老娘補貼咧。

「……老二說的，也是道理。」沈老爺子慢悠悠道，三兩銀子確實不少，假如都能進他的口袋。可是老三現在困難，還真不一定能給到這么多。他之前就指望著能從老大和老二的手里要點錢出來，不可能輕易放棄，「只是，與我的三兩銀子，與你們娘親的，也需三兩銀子。」

「……」沈東明和沈東齊就懵了眼，剛才不是說好了，爹娘一起算的么？

「哎，對，爹說的沒錯，娘也要三兩銀子。」沈東英贊同道，這個主意好啊，反正又不用真正從他手里掏銀子。

「……」張東明無言以對地張了張嘴，三弟和老爹這明明是坑錢，哪里是要贍養費。誰家的贍養費需要這么多，還要爹娘分給哥給一份，呵呵，他搖頭道：「一兩足夠了，我只出一兩銀子。」

沈東齊見大哥堅持，他也說道：「我也出一兩銀子，反正咱們三人加起來，足夠贍養爹娘。」

他們家老二這般不配合，把沈老爺子和沈東英郁悶得夠嗆，既然那邊倆人不讓步，他們也不讓步，說道：「一兩可以，但是是爹娘各一份，加起來就是二兩，不能少於這個。」

沈東明堅決地搖頭，說道：「出一兩，你們要就要，我馬上給，你們不要就拉倒，我帶回去。」

屋里的沈家眾人發現，從年前那段時間開始，他們對上老大就沒有一次占上風的。這次也是這樣，若是老大咬死不給，他們又能咋樣，鬧出去還不是給人當笑話。

沈東英就不信，他對上老大一次便都占不到，每次都是他忍氣吞聲不了了之，他咬牙說道：「不行，你得出二兩銀子，難道爹娘在你心中還不值二兩銀子么？」

又是這番論調，把沈東明說得愈發怨恨和生氣，他心中固然有爹娘，但是爹娘心中可有他的位置？當他的妻子和兒子在病床上病得快死的時候，爹娘又何嘗伸出過援手？

越想越氣，沈東明站起來朗聲說道：「你們不要便拉倒，我們這就走，哪天你要了這一兩銀子再來找我吧。」他說罷，對兒子與兒媳說道：「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