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屋前立了大半個時辰,木屋的主人才給開門,可進去不到一刻鍾,就出來了。胤禛細細地瞅了瞅康熙,只見他面色蒼白,神情憔悴,步伐虛浮,用手撐著腦袋,似乎神志不清,剛走出小院兒,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胤禛大驚失色,來不及多想,拔腿飛奔而至,一把扶住康熙,喊了一聲,「阿瑪……」
康熙在胤禛和住持方丈的攙扶下,勉強站穩了腳步,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緩過來。抬頭突見胤禛在此,猛然變了臉色,沉聲道:「你怎么在這里?」
「兒子不放心阿瑪,擔心阿瑪的身體,所以貿然前來,請阿瑪恕罪。」
胤禛一口一個『阿瑪』,且面露擔憂焦慮之色,聲音里也滿滿的都是關切之意,硬是讓康熙軟下心來,也不再計較胤禛的冒失,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房屋,輕嘆一口氣。康熙半靠在胤禛身上,道:「走吧,先扶朕回去休息。」
……
回到行宮苑,康熙越發覺得頭昏腦漲,暈乎乎的像要飄起來一樣,踉踉蹌蹌走到床榻前,由胤禛服侍著躺下。胤禛看著心里著急,讓伺候的太監端來熱水,把毛巾打濕了給康熙敷在額上,又對李德全吩咐道:「麻煩公公快去宣太醫……」
康熙吃力地抬起手,搖頭道:「不用了,把昨日太醫開的葯再煎兩次,朕並無大礙。」
「皇父……」
胤禛剛要出口反駁,就被康熙制住,「別把動靜鬧大了,若是消息傳到宮里,估計又得鬧個天翻地覆。朕休息一陣就沒事了。」
胤禛思忖了一回,明白這話里的含義,只得作罷。
吃了葯,又蒙頭睡了一覺,康熙才覺身體輕松了一些。胤禛一直守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康熙的睡顏,又想起這些日子來康熙對那木屋中人的執著和埋怨,心情越發低沉起來……
枉他以前如何羨慕皇父,為帝六十一載,不僅創造了一個盛世江山,還博得黎民百姓萬人仰仗,且又聖明仁慈,美名傳遍天下,可這其中的艱苦無奈卻無人知曉。若不是這次無意間發現這個秘密,他亦不懂千古一帝背後的辛酸。以往他只抱怨天下人對他的誤解,可笑的是,若一個皇帝能讓別人輕易讀懂他的心思,那便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康熙接過水杯,輕抿了一口,然後遞給胤禛,問道:「今天下午,你都看到什么了?」
胤禛道:「兒臣只關心皇父的身體。太醫說了,皇父需要靜養幾日,容兒臣去給住持師父打個招呼,待皇父的病痊愈了再去……」
沉默片刻。康熙突然問道:「你可知你皇祖父?」
胤禛面色一僵,雙手一頓,瞬間又恢復如常,斟酌少時,緩緩道:「兒臣小的時候聽烏庫媽媽說起過,皇祖父幼年登基,乾綱獨斷,尊孔讀經,忠孝節義,力主滿漢一家,共享榮辱,是我大清入關以來第一位開國之君。只是後來不幸染上天花,早年仙逝了。」
康熙輕輕搖頭,道:「你今天在山谷里看到的那間木屋,里面就住著你的皇祖父……」
「皇父……」胤禛面上吃了一驚,不可置信。
「朕的皇父確是一位治世之君,朕歷來自嘆不如,最終,他卻敗在一個『色』字上。」所以,皇家人,最忌動真情。色令智昏,所謂紅顏,賢者應運,愚者應劫。
當年順治帝獨寵賢妃董鄂氏,不惜亂人倫常,強奪弟妻,後又置當朝皇後於不顧,冊封董鄂氏為皇貴妃。後宮佳麗被視為無形,十四年生皇四子,順治卻昭告天下『此乃朕第一子』。奈何人小福薄,不到一年就夭折了,董鄂氏悲痛欲絕,添了許多病症,拖了三四年,也薨逝了。順治去了紅顏知己,猶如丟了半條性命,最後拋棄江山,扔下老母幼子,了斷紅塵,來五台山出家了。
染上天花,不治而亡。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胤禛微微愣神,瞥見康熙一臉愁苦陰郁之色,心中一動,不由得覆上康熙的雙手,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只能無聲地安撫。想到當初先帝爺的無情,又思及他與德妃之間的關系,心里莫名開朗了許多,卻更加覺得康熙的不易。
天色已暗,胤禛輕聲道:「皇父還是早些休息吧,若有什么話,明日再跟兒臣說。」
康熙抬眼,看著胤禛,卻見他一副坦然之態,似乎根本沒把他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可眼里的關切之意越發濃烈了。康熙勾起唇角笑了笑,這孩子,總跟別人不一樣,每每和胤禛呆在一處,都能體會到一陣輕松愉悅之感。似乎他不是皇帝,他也不是皇子,就是一對平常人家的父子……
康熙點頭,趁機提出要求,「今兒晚上留下來,再陪陪阿瑪……」
總不能兩人又擠一張床吧……
胤禛也確實放心不下康熙,讓李德全搬了一架軟榻進來,置在康熙床邊左側,說道:「阿瑪安心歇息吧,兒子就在這兒守著。」
康熙滿意地笑道:「如此甚好……」
……
此後,康熙再也沒在胤禛面前提起過順治,胤禛也很有默契不去觸及康熙心中的傷痛。這件事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同時成了他倆的秘密。
只是,一個越發像父親,一個越發像兒子。帝王身份帶來的隔閡正在兩人之間漸漸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