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這時開了口。
「父相,既然如此,不如人情做到底。擇日設宴,為關將軍踐行。如何?」
大堂之上,曹丕從不建言。今日突然高調開口,令張遼和荀攸都有不祥之感。二人同時抬頭,驚異地看著曹丕。
蔡陽與程昱私下卻相互對視了一眼。
其他眾人,盡皆望著曹操。
曹操想了想,點了點頭。
見曹操點頭,蔡陽與程昱又相互對視了一眼。
夜來之夢,令關羽一直不安。此時,他面帶憂色,正在書房中徘徊。
哮天進門來報。
「少爺,丞相設宴踐行,派人來請。」
關羽仍打不起精神,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知道了。」
關羽剛去後不久,便有一人到了府上。來人自稱關羽故人,哮天趕緊迎上前,將其領進客堂。獻茶畢,哮天開了口
「我家少爺有事外出,先生請在此靜候!」
來人一聽,急忙問。
「幾時方回?」
「大約兩個時辰。」
來人一聽,急了。
「如此久,怎生是好?請問,府中還有何人可主事?」
「兩位嬸嬸。」
「好!請速稟關夫人,我有要事!」
哮天一聽,狐疑地看著來人。
「嬸嬸是皇叔夫人。」
來人一聽,自知失言,連忙改口。
「噢,請稟告皇叔夫人,我有要事稟告。」
哮天想了想,才開了口。
「好的。您且稍候。」
哮天一出門便想。
「他自稱故人,竟不知二位嬸嬸是皇叔夫人?此人太可疑,我不能稟告嬸嬸,當去相府找少爺!」
哮天主意已定,吩咐家人盯緊來人,自己便直奔相府去了。
相府中,酒宴正在進行。由於曹操心情不佳,酒宴十分沉悶。此時,席中文武正在向關羽敬酒,曹操卻在坐著出神。
蔡陽一直看著其他文武向關羽敬酒,待近半文武都敬過了,他才提壺舉杯,來到關羽前,為關羽斟酒。
張遼見蔡陽去向關羽敬酒,一下想起了蔡陽在營中對眾將說的話,心中一驚。
「彼欲暗殺雲長,敬酒恐非好意呀!」
張遼正想著,蔡陽已將關羽酒杯斟滿了。此時的蔡陽,態度恭敬誠懇。
「關將軍,往昔多有冒犯,蔡陽在此先向將軍賠罪,將軍大人大量,請勿記前嫌!今將軍尋兄欲去,忠義昭然,令蔡陽萬分敬佩,亦萬分不舍!這杯薄酒,聊表愚衷,望將軍賞臉!」
蔡陽說著,將斟好的酒雙手端起,躬身敬給關羽。
關羽正要伸手去接,張遼叫了一聲。
「雲長!」
關羽聞聲停住手,抬頭看著張遼。
「文遠何事?」
張遼到了近前,卻對蔡陽開了口。
「蔡將軍,雲長飲酒已多,這杯酒,還是由我代飲吧!」
張遼說著,就去端蔡陽手中的酒杯。
蔡陽沒想到張遼會如此,吃了一驚。
正在這時,哮天進來了。
關羽見了哮天,立即起身過去。哮天與關羽耳語了幾句,關羽便立即向曹操拱起手。
「丞相,關羽家中有急事,告辭!」
關羽說完,隨哮天匆匆走了。
蔡陽陰陰地望著關羽離去後,又不滿地看了張遼一眼。
路上,關羽心中暗想。
「來人自稱故人,卻不知嫂嫂,定不是孫乾。此時來人,當是何人?」
關羽想著,開口問起來。
「來人可通姓名?」
「未通。他說見面即知。」
關羽匆匆進了客堂,卻不識來人,不禁一怔。
「公乃何人?」
來人深深一揖。
「我乃袁紹部下,南陽陳震是也。」
關羽一驚,急忙吩咐哮天。
「汝去門外。若有人來,一概擋之!」
哮天得令去了,關羽才延請陳震入坐。二人落座畢,關羽才開了口。
「先生此來,不知為何?」
陳震並不言語,只於袖中取出一書,遞與關羽。
關羽接書一看,是劉備筆跡,頓露欣喜。
「啊!是兄長來書!」
關羽急忙看起來。
「備與足下,……」
關羽看了首句,就怔了一下,喜色頓失,心中好生詫異。
「足下?兄長不稱我『二弟』,竟稱足下!何其生分?這是為何?」
關羽一怔之後,又繼續往下看。
信中寫道:
「自桃園締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違,割恩斷義?」
關羽看到此,甚感受屈。
「兄長這是何言?我何曾『割恩斷義』?自徐州失散,我無時不在打聽,卻始終不得音訊。兄長明知我在下邳,既不來投,也不來尋,今反責我『割恩斷義』,我該如何說?」
關羽由屈而悲,禁不住悲淚盈眶。他竭力平靜,繼續看信。
「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首級以成全功。」
「日思夜盼,竟盼來一通絕情責罵!」
不看則已,一看,關羽再難控制自己。他滿腹委屈,悲痛難抑,禁不住掩面大哭,且哭且訴。
「非關某不欲尋兄,奈何不知所在。關某亦知禮義,牢記盟誓,安肯圖富貴而背舊盟?」
關羽仍悲淚不已,久久難止。
陳震不知信中寫了甚么,但從關羽神情與言語中,已猜度到幾分。見關羽竟如此悲傷,便勸慰起來。
「玄德望公心切,公既不背舊盟,宜速往見。」
關羽一抹悲淚,慨然而起。
「人生天地間,無始終者,非君子也!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今吾作書,煩公先達兄長:關某即辭曹操,奉二嫂來見!」
關羽說罷,即大呼哮天。
「哮天!取筆墨來!」
哮天取來筆墨,關羽立即揮毫疾書。
「竊聞義不負心,忠不顧死。羽自幼讀書,粗知禮義,觀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嘗不三嘆而流涕也!前守下邳,內無積粟,外無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斷首捐軀,致負所托,故爾暫且羈身,冀圖後會。近至汝南,方知兄音訊,即當面辭曹公,奉二嫂歸。羽但懷異心,人神共戮!披肝瀝膽,筆楮難窮。瞻拜有期,伏唯照鑒!」
關羽寫好書,付予陳震。
陳震接過書,又叮囑了一句。
「公宜速往,以免使君懸望。」
說罷告辭而去……
關羽送走陳震,即去見甘、糜二位夫人。
「稟二位嫂嫂,我已吩咐下人,收拾日用車馬,往見兄長。請二位嫂嫂也即行收拾。待我辭過曹操,便即起程。」
甘、糜二人聽了,十分興奮。
「好,我等知道了。」
關羽回到書房,又反復看劉備的信。看後,他痛苦地將信放在案上。
「我無時不思念兄長,兄長為何如此見責?」
關羽怎么也想不出答案,煩惱地起身踱起來。
「兄長常常語激三弟,難道此番也在激我?」
關羽只好往好處想。
想罷,他想拿信再看,手伸出又停住了。
「我關羽心如日月,何必想太多。只要一見,不就一切皆明了嗎?」
關羽如此一想,心中才平靜了些。
關羽去向曹操辭行,誰知相府大門緊閉。門上懸著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回避」二字。
關羽失望地轉身離開相府,怏怏而回。
關羽在相府吃了閉門羹,又往張遼府,相請張遼代為辭行。
到了張遼府,關羽伸手叩門。一家人開了門。
「煩請通報張遼將軍,關羽求見!」
家人見是關羽,也以托辭婉拒。
「我家主人患病,已外出求醫。關將軍請回吧!」
關羽怔了怔,只好抑郁而返。
回到書房,關羽仍神色郁悶,坐立不安。
「不辭而別,非君子也,況且,曹公待我甚厚,豈可失禮?」
關羽無計可施。
一間大庫房里,堆滿大箱小櫃。
哮天望著滿屋的大小箱櫃發愁。
關羽進了門。
「哮天,叫我何事?」
「少爺,這么多金銀珠寶、凌羅綢緞,咋辦?」
「我此前不是有言嗎?悉數封存,原物歸還!」
關羽再次到相府辭行。
大門依舊緊閉。門上依舊懸著回避牌。
其實,關羽辭行,曹操盡知,但他就是不見。他也知閉門不見無濟於事,但他還能做甚么呢?
關羽神色郁悶地望了一會兒,默默轉了身。
關羽回到書房,郁悶地思索著。
「這分明是拒我辭行。我去意已塊,拒辭豈可阻我?」
關羽想了想,立下決心,來到案前,鋪紙揮毫,寫了起來。
「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後土,實聞斯言。前者下邳失守,所請三事,已蒙恩諾。今探知,故主在袁紹軍中。回思昔日之盟,豈容違背?新恩雖厚,舊義難忘。今特奉書告辭,伏惟照察。余恩未報,俟之異日。」
關羽寫畢,心情輕松了不少。
關羽的告辭信送來後,曹操神色陰沉地打開了信封,從中抽出書信。
曹操將信封放在面前的案子上。信封正中,寫著「丞相親啟」,左側,寫著「關羽叩聞」。
曹操剛展開信欲看。
許褚匆匆進來了。
「丞相,北門守將飛馬來報:關羽護車仗鞍馬,出北門去了!」
關羽要去,曹操心中明知。但得知關羽真的去了,他還是愣在那里,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