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過了半條街,走進一家書畫店里,看到一幅王右軍《長風貼》,高陽終於提起了點興趣,頷首道:「臨得不錯,頗具其形。」
店家便不高興了,他那兒有兩個郎君看中這幅字了,並且,他打的是真跡的旗號。
那兩位郎君也是世家子弟的打扮,一襲青衫,顏容如玉,舉止風雅,聽聞高陽這一句,當即丟下店家走了過來。
店家恐壞了生意,忙道:「這位娘子可不能胡說,這分明是王右軍的真跡,你且細細觀……」
高陽笑著打斷他:「真跡在我家。」陛下愛王右軍,有真跡,早早的便獻上去了,哪會存於民間。
店家頓時滿面羞紅,兩位郎君忍俊不禁,高陽瞥了他們一眼,道:「若是喜歡,買下也無妨,在摹本當中,這也算上佳了。」照著陛下的心思,估計會將真跡帶進陵墓里。
那兩位郎君本也是看這幅字寫得委實好,至於是不是真跡,尚在辨認,不過這下高陽已戳破了,便無需再論,其中面容寬厚嚴肅者,便道:「買下了,送去折沖府,自有人付賬。」
店家喜道:「兩位裴公子且慢看,某這就裝盒。」
高陽本已要走了,聽得這一句,倒停了下來,繼續在店中看其他。
那二人顯然也欲結交,只礙於高陽是女子,不好隨意上前,最後還是另一沉靜頎長者上前,作揖道:「不知可有能入小娘子眼的?」
高陽搖了搖頭,笑意恬然:「舉店上下,唯一好字,已有主了。」
先前開口的那郎君便道:「我們可讓與娘子。」
話一出口,另一郎君便忙喝了一聲:「七郎!」
那人立即察覺自己失言,一張溫潤的臉紅了紅,施了一禮,道:「失禮失禮。」
倒是一片赤子心腸,高陽倒是真心的笑了,看著那與她致歉的那一個,道:「你是折沖府的七郎?」她沉吟片刻,道:「是冼馬裴這一支的,行七,你當名炎是也不是?」
叫她說中了,裴炎面色頓變,看著高陽的目光瞬間變得警惕起來。高陽又轉向另一人,那人坦然地任她打量,一面還道:「足下莫不是有相人之術?巧的很,我也有,不才師從太史令李淳風。不如我們來猜一猜各自身份?」
高陽道:「行啊,我先來,先猜你是哪一支的子弟。」
那人笑著做了個請的手勢,裴炎欲言又止,顯得很不贊同。
東裴氏定著五房,分別為西眷裴、冼馬裴、南來吳裴、中眷裴、東眷裴。高陽同裴炎的妹妹相熟,聽她說過家中最不苟言笑者唯七郎,倒不難認出,這另一個倒要費些功夫。她仔細打量這人的衣著,同是上品,卻要質朴的多,一雙鳳眼,看似開朗,實則深藏戒備,身形頎長健壯,發上有銅簪,高陽將目光在銅簪上停了停,又觀察裴炎的態度,裴炎顯然不贊同,卻未出言阻止,眼前這人瞧著比裴炎年幼,裴炎嚴肅自傲的性格,若是族弟,當喝止才是,說明並非同一支,並且裴炎深服此人品德才學。
西眷裴河東府當家的是河東公,河東公裴律師尚了高陽的姑母臨海公主,生有二子,二子皆是庸人,不符合,東眷裴與南來吳裴將近沒落,在京無傑出者。
片刻,高陽緩緩的道:「中眷裴。」
裴炎目露驚訝,顯然,高陽猜對了。
那人也笑:「足下好眼力。換我了。」
高陽身上的飾物不難看出身份,稍有些底蘊的人家都能瞧出她出身不凡,她也不遮掩,任人打量。
那人只看了高陽衣飾的細微之處,便露出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笑意,道:「足下隴西李氏。」
裴炎微悚,見高陽頷首,不卑不亢的做了一揖,重新見過禮。
高陽繼續道:「你是,裴行儉。」猜出了中眷裴,便不難猜出這人是誰了。隋末,裴仁基為王世充俘虜,授以禮部尚書,其長子封郡公,王世充深憚仁基,仁基懼,欲殺世充,後謀劃為人所泄,王世充誅殺裴仁基三族,中眷裴就此沒落。眼前這人,應當是裴仁基次子,幼時為忠仆所護,活下來的裴仁基。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有這樣的人物,中眷裴中興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