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琵琶與鸚鵡螺(8)(2 / 2)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一個電話,因為忘帶藍牙耳機,而交通法規規定開車不能手接電話,古板遵守規矩的某人開了車載。

言溯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就嚴苛而略帶訓斥地開口:「你今天做了什么!」

這樣暴怒的語氣嚇了甄愛一跳,有人敢這么跟言溯說話?

她第一反應以為是言溯的爸爸,可這人說英文。

她小心地探頭看一眼,屏幕上顯示著「professor hill」希爾教授。

她沒聽說過。

而言溯接下來的反應更是嚇了甄愛一跳。他專注地看著車,表情很平靜,說:「我錯了。」

電話里,希爾教授的聲音緩和了一點兒,但明顯還有很盛的怒氣:「錯哪兒了?」

「哥倫比亞大學的爆炸案,我不該擅自給不明人物進行心理畫像。」語速不徐不疾,哪里還有半點兒平時的傲慢。

甄愛僵硬地坐在副駕駛上,猜想希爾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師。呃,看老師訓學生這種事,太尷尬了。

可透過後視鏡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沒有絲毫的不滿或難為情,表情反而很誠懇:「我錯在過分誇大心理學在犯罪偵查上的作用。在沒有任何多余線索的情況下,我完全依靠犯罪心理學。而且,我在fbi行為分析小組趕來之前就獨自畫像,沒有向任何人進行交流或參考,這是非常危險且不科學的。」

他的道歉誠心誠意,可希爾教授愈發火大,近乎苛刻地譴責:「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聲太多,驕傲自滿。越學越回去了!」

言溯的臉,紅了。他沉默良久,說:「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

話沒說完,希爾教授直接掛了電話。

言溯定定開著車,極輕地抿了抿唇,臉色愈發像滴血。

甄愛從沒見過他因為羞恥而臉紅,一下子困窘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跳車把這個空間留給他一個人才好。

天,她剛才應該裝睡的。干嘛聽這種尷尬死人的電話。

接下來十幾分鍾的車程里,車廂內都是一片靜謐。

他始終綳著臉靜默,看似認真地開著車,清俊的臉卻比平時還要冷清,他無聲地生氣了,但是,是在氣自己。

甄愛原本准備一直不說話,但等了十幾分鍾,覺得他差不多消氣了,又覺得剛才希爾教授那樣斥責他,他服服順順地承受,實在替他委屈。

她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聲道:「是因為你,才抓到傑森,阻止了第二場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運氣。」言溯冷靜地接話。

「啊?」

「今天的案子天時地利人和,非常順利就破案。這樣,我或許不會反思今天犯的錯誤。這很危險。」

「錯誤?你的意思是,」甄愛想起剛才他和希爾教授的對話,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沒有等待fbi行為分析小組,過分依賴犯罪心理?」

說完才覺唐突。

「概括能力不錯。」他不以為意,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還好希爾教授把我訓了一頓,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覺中養成這個習慣,以後會害死我,更會害死別人。」

甄愛的心震動了一下。

經過剛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責,他對希爾教授的情緒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是有多開闊!

她很想參與其中,小聲說:「能……給我講講這兩條錯誤嗎?」

言溯的神色稍微松緩,道:

「第一點,當時現場畫像時,我說過保留一兩條錯誤的權利。如果當時有完整而專業的團隊,隊員之間就可以互相補充糾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誤時間或是抓錯人。

盡管後面傑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們不能通過結果驗證過程的正確性。

我今天確實沖動了。

第二點,我過分依賴了犯罪心理和行為畫像。」

甄愛不解:「可是我覺得很神奇很正確啊!」

他很簡短地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正常無害的人也會經常出現反常的心理,或異常的行為。」

甄愛一愣,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當時聽到言溯的畫像描述時,她想到了哥哥。其實仔細一想,自己也是。可她會報復社會把無辜的人炸飛嗎?

她不會。

「心理側寫只能縮小范圍,不能鎖定罪犯。fbi行為心理分析小組在實際畫像的過程中,也要根據法醫,法證,信息調查等各種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復修改畫像。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為分析小組對組員的入門要求是10年以上的工作經驗。你就知道fbi對這個神奇的學科有多謹慎。」

言溯規規矩矩地陳述,臉上的紅色漸漸褪去一些,卻染上了一絲自責的羞恥,

「希爾教授一直跟我說,在抓捕罪犯的領域,從來沒有單獨某個神奇的學科,也不會有單獨某個神一樣的罪犯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對的。我今天卻忘了。」

甄愛聽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起媽媽說的話:英雄多的時代,多動盪。還好,總有這些無私而一絲不苟的人。所以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多的英雄,但也沒有那么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說話。

甄愛的心咯噔一下,亂了節拍。她扭過頭,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輕輕地紅了臉。

是因為,他給她的那個承諾嗎?

醫院檢查顯示甄愛並沒有大礙,只是耳廓處有輕微的皮外傷,塗點兒葯就好了。

言溯在紐約的曼哈頓區也有公寓,歐文和甄愛都沒住酒店,而是住他家。

甄愛回家把自己清理一遍後已是晚上十點多,走下樓去客廳時望了一眼靜靜的電梯——歐文還沒回來。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剛洗過澡,頭發還有點兒濕,換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長褲,正坐在台燈下看書。

甄愛倒了兩杯水,放一杯在他身邊,自己則捧了一杯,窩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慢吞吞地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