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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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洛斯呀,」阿芙洛狄特款款走近悶悶不樂的愛子,笑顏如花:「你是我最重視的左臂右膀,上次你叫月桂與勒托之子在眾目睽睽下你追我逃,無疑出色地證明了熾熱的情火也有不遜於鋒利兵戈的力量。」

厄洛斯被誇得心生驕傲,帶著點嬰兒肥的頰也泛著紅。

孰料她話鋒一轉,火熱的目光落在了他背負的箭簇上:「只是你那神奇而不容小覷的心愛武器,能否借我一用?」

厄洛斯一時沒反應過來,沒來得及細想就交了出去,但半晌又眉頭一皺,將信將疑地問:「……母神?」

阿芙洛狄特笑得燦爛又討好,還有掩飾不住的心虛:「當蜜蜂太過殷勤,再春情盪漾的花兒也視其為煩擾的來源,即便是嗜血與武力的化身,也有不知情識趣的一面,便需無傷大雅的小小驅趕來做應對了。」

她欲蓋彌彰的說辭,反而叫厄洛斯徹底明白過來這番拐彎抹角背後掩藏的圖謀了,無可奈何道:「愛與美的主宰、尊貴的母神阿芙洛狄特啊!哪怕是口舌再笨拙的人,也不妨礙他呆呆痴望,暗自驚奇。英武不凡的堅韌戰神會沉醉於美神懷抱的柔情款款,叫戰鼓蒙塵、號角折斷,也是不足為奇的事。母神若是厭惡了他,大可以對他不假顏色,直接逼他走開,而不是用拙劣的謊言來將我蒙騙。」

阿芙洛狄特哂哂一笑,欲要狡辯,卻被他截住了:「白嫩的香腮或有華光修飾,卻不若晶瑩剔透的玉白所煥發的金彩;轉眼即逝的青春或有獨特的羞澀嬌紅,然不如恆久不變的珍珠值得誇耀;叫人眼花繚亂的珠寶是佳麗的眼睛,又哪及靈動的粼粼水面。世間值得歌頌的一切的美都源於母神,被愛寵的神祗永遠不缺點綴的寶珠,為何偏偏要執著於一個空有外貌的低階神?」

美神如痴如狂地戀上了在林間奔行狩獵的美少年,這一消息早已在天後赫拉的縱容下傳遍整個奧林匹斯,獨占寵愛的羔羊總會被嫉妒的同伴排斥,躲藏在枯葉下的火星暗中窺探、伺機掀起燎原大火。她們當面尚不露聲色,背後卻喜滋滋地將情場上無往不利的愛神在階位低微的植物神身上屢屢受挫的笑話四處宣揚,不吝冷嘲熱諷,唯恐有人不知。

「賜給冰冷的滴油一簇火苗,它便會以烈火回報,沉寂已久的熱情被絕倫的美喚醒,激發的是無法阻擋的愛情。不過是一個踩中了自己所設下的圈套的可憐獵人飽嘗了頓單戀的折磨,可謂是受夠禍殃的懲治了,又怎該再被厲厲言辭訓斥?」她做出無辜的表情,假意擦拭著干干的眼角,狡黠地施以花言巧語:「羅陀生來戀水,柳條一貫纖細,凌亂的發展實則蘊含節奏,他那矜貴的唇角總冷淡地抿著,平如寧靜的湖面,當他發自內心地笑起來,那是連眼盲的磐石都恨不能撒香迎接的攝魄的美。不論是我,還是那冷面冷心的哈迪斯,終要淪陷於他那條愛河的脈絡在命運三女神的鐵碑上早已清晰記載。」

厄洛斯沒見過那叫她攝魂顛倒的阿多尼斯,只單純對這番話語毫不贊同:「你越愛慕他,你就越茬弱。他的不識好歹,只會叫你顏面掃地,成為笑柄。」

「唉!他的視如不見才是最殘酷的擊打,最無情的折磨,比神王暴怒下釋放的雷霆還要難以承受,比貼在細嫩皮肉上的灼熱熔鉛還要劇痛難忍。嬌艷美麗的玫瑰不會因莖上長著惱人尖刺便不被欣賞,漿果不會因它出身灌木便被輕視,阿波羅御下的馬匹不會因它們性情剛烈便棄之不用。」

「微小的阻礙如佳餚的調料,百戰百勝的將軍往往誕於灰暗的打擊與憂患。放縱情、欲雖被不苟言笑的處女神視作扼殺貞潔的災厄,可驅使著百獸求侶,叫萬物繁衍生息,巧妙地統一了興奮的震顫、苦澀的煎熬和醉人的甜蜜的它,又怎會是被輕易否定的那么不值一提。」

厄洛斯冷眼聽著這通看似冠冕堂皇、實則純為避重就輕的開脫,只確定她對阿多尼斯志在必得,也懶得多廢唇舌了:「望如母神所願。」

即便這祝福參雜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譏嘲味道,阿芙洛狄特仍滿意地勾起唇角,矜持地點了點頭。

她勸說著慵懶的雲朵,好叫它們幫忙遮蔽,讓身為愛神聖鳥的白鴿更隱秘地尋找阿多尼斯的蹤影,它們咕咕地叫著,扇動著與鷹隼相比顯得短小精悍的翅膀,綠豆大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裝載的卻是偌大的世界。

「去吧,牢記你們立下的誓約,為我帶來最受自然眷顧的、英俊秀雅的阿多尼斯的消息。」美神優雅地張著骨肉勻稱的雙臂,一頭金燦燦的長發如海藻般波卷,紅潤的唇張合著,傾吐賜福:「賦予你們穩固的知覺,明亮的雙眼,用之不竭的精力,永不昏亂的意志。」

對愛神忠心耿耿的它們,勤勤懇懇地執行著任務,在廣闊的大地上不知疲倦地搜尋。

梳著小發辮的風是好伙伴,熠熠的星辰是指引方向的明燈,呵出白氣的冰冷夜晚里,螢火的黯淡光輝鋪就了萬籟俱靜的床裘。

只在充盈於體內的賜福枯竭後,才舍得在下方的樹梢上稍微眯一會眼,精力一旦恢復,便毫不遲疑地再度啟程。

這晚,飛得精疲力盡的鴿群匆匆忙忙地選擇了一棵高大健壯的白楊作落腳地,要不是深深的倦意叫感官變得遲鈍,絕對會發現這片樹林似乎尤其茂密挺拔,空氣中飄盪的芳香也分外濃郁沁甜。

頭鴿歪著腦袋左顧右盼,著實看不出不詳的端倪來,便當機立斷地下著令:「咕咕咕咕咕。」快找東西吃了睡覺,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說時遲那時快,還不待這群露宿的倒霉過客找來幾顆榛果充飢,下雨般的「沙沙」聲毫無預兆地同時響起,凄慘的「咕咕」聲也跟著此起彼伏。

原來是這群早已虎視眈眈的植物們默契地聯手布下圈套,將它們擒得干干凈凈。

倚樹淺寐的阿多尼斯仍有部分神力與身處的森林牽扯,它們鬧出的大動靜和喜悅的心情也沒有被錯漏掉,如同黑漆漆的夜里被點燃的火炬,醒目至極。

他睡得不沉,對倦意的反抗便也夠大,幾乎是鴿子使勁兒用腳趾刮著長著雪白細絨的樹皮時就茫然地睜了眼,手撐著地好叫軟軟地靠在樹干上的腰直起來,渙散的漆黑瞳仁無論何時都像泛著層薄薄的水光般瑩潤,漸漸聚焦,很快就看清了這騷亂的來源,是一群驚慌失措地使勁撲棱著翅膀掙扎、卻怎么也逃不出密密麻麻的葉片鑄就的囚籠的鴿子。

這叫他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