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緣盡卷 第044章(1 / 2)

情聖物語 葉無名 2547 字 2022-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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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餓死人的事兒比比皆是,也是老年人的記憶中最悲慘的歲月,其嚴重性甚至超過了蔣介石炸黃河導致的發黃水。我們這里是黃泛區,上了年紀的老人都能記得那時黃河水是如何遮蔽日地淹過來,以及隨後的飢荒。

但六零年的飢荒才是最嚴重的,很多家在那個時代被滅門絕戶,甚至村子整個兒死絕的都有。但我們村卻幸免於難,因為村里唯一的那位黨員,跟上邊派下來的搜檢督導隊以黨性保證,劉樓已經搜過了,不需要再翻二遍。於是在周圍其他村都被翻個底朝、所有糧食都被搜走的情況下,劉樓則保存了相對豐足的口糧,而沒有餓死什么人。也就是在那一年,村里打了好多年光棍的幾個大齡男人,都有了老婆。因為遠遠的外鄉女人,為免去在家活活餓死的命運,聽劉樓有吃的,就摸索著找來,為了一口原本只是給牲口吃的紅薯葉野菜湯,而寧願留下來,打都打不走。

「想起六零年,兩眼淚漣漣……」這是母親常唱的順口溜,混在「東方紅太陽升」等紅歌之中,尤其顯得諷刺。那個理想主義至上的偉大領袖,為了那高高在上的偉大理想,卻造就了罕見的人間煉獄,充分明大而無當的理想有多大的危害。

父親高中畢業那年,文革尚未結束,高考沒有恢復,這使成績一直拔尖的他毫無用武之地,下了學,為了娶親,只好隨鄉鄰去淮北拉包子。所謂拉包子。就是拉著一輛架子車,從遠在幾百里外的淮北,歷經數個晝夜,拉回來一些煤、鹽之類的日用品換錢,當時既無平坦的公路。又無額外的助力,只能憑一身蠻力,和難以果腹的家常伙食,其中苦難,可想而知。

父親有兩個哥哥,都已成家。且把家產分光了。父親因為上學,婚事拖延下來,為了成家立業,必須靠自己奮斗。這也可以是我們這個家族傳下來的一個傳統。

上一輩中,爺爺是家中獨苗。且是遺腹子,其成長經歷可以是艱苦異常。爺爺不識字,但懂得很多道理,因為聽戲和唱書,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事的學問和典故,並且自己也學會了講古記(古記,土話,即古代的故事)。時候。常常一個下午聽爺爺講古記,其中故事,不光包括「青蛇白蛇愛許仙」、「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等愛情故事。還有許多秀才趕考、金榜題名、為官作宰、衣錦還鄉的事兒。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好心的讀書人在趕考的途中,過河時搭救了船上的一窩螞蟻。後來考試時,一個關鍵的字少寫了一點。考官閱卷時,那缺失的一點上密密地頑固地趴著幾只螞蟻,考官看得眼花。沒有看出錯處,給了高分。使其高中。

爺爺善於講古記,卻很少提自己的事兒。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個大學紛飛的年關,穿著一身厚厚的黑棉襖棉褲,扎著白腰帶——那時候的農村老農典型的裝扮——的爺爺來到我們家,給我、弟弟以及表弟們講他時候的故事。他13歲時,正值日本投降,百廢待興,為了養家,便出去打工掙錢。講他當時所受的欺侮和磨難,到辛酸處,忍不住涕淚橫流,痛哭不止。當時的我不過七八歲光景,也被感染的熱淚盈眶。爺爺所的他自己的事我大都已經不記得,只隱約記得他當時的幾句感嘆:無論有多苦有多累,都不要放棄,一定要自強,好好活下去。

這也是爺爺所懂得大道理中最重要的一條:活著,把生命留下,只要人活著,只要有人,別的什么都不重要。

因為這,他傾盡家產給長子取了媳婦,像古代皇室和豪門大族那樣,實行長子繼承制,把絕大部分財產都分給了長子(雖然實際上他並沒有什么家產)。

次子結婚時,他又把剛掙的錢都填了進去。爺爺做得一手好木匠活,奶奶是村里最好的接生婆,這都能給這個家庭帶來一筆額外的收益。

父親排行老三,且學習成績優異,先前因為上學,就沒有考慮成婚的事兒,爺爺也沒給他留什么財產。再,上學雖然不需要花什么錢,但得從家里帶糧食吃的,而沒有任何產出,其他兄弟姐妹嘴上不,心里也有意見。

所以高中畢業後,眼見前途無望,認識到回家成婚生子是第一要務的父親,便回了老家自力更生,拼命要強,拉了幾年包子,賺了錢蓋了三間泥牆草頂的房子,娶來了母親,生了三個孩子,也就是我們這一家子。結婚時,母親已經是二十六七歲的大齡剩女,因為嫌當時好的對象脾氣壞而退了親,誰知嫁給了同樣壞脾氣的父親。

那時候,公社大鍋飯食堂破產,分了單干,每家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勞動力生存。五口人近十畝地,幾乎沒什么機械,每次耕地,需要集中兩三家的耕牛一起,一能梨上二三畝地。而到了麥收時候,就更是忙得不像話,一個麥季下來,人人都累得虛脫了一般。

就是這種情況,助長了父親的壞脾氣。每每干活累極了,打牲口,罵孩就成了他發泄怒氣怨氣的手段。有時候母親也會跟著一起挨罵,而她又同樣剛烈,不願忍受,於是這個家就常常吵鬧的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爺爺那一代,劉樓不過是二三十戶、不足一百口人的一個村子,由於日本入侵和內戰拉壯丁,每個家庭幾乎都只剩下了一顆獨苗——除去現任村長的老父。當年為了躲兵災,他自斷右手中指,沒了扣動扳機的手指,當兵自然是不行了。他僥幸留了下來,後來娶了媳婦兒,生了五個兒子,如今個個成了一大家子。成為村里最大的家族,他的長子進而連續多年占據了村長的位置。

如今的劉樓,已有六七百人口,分了五個生產組。老宅子住不下了,村干部們重新規劃。作為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和五組組長的父親設計出了現在劉樓的樣子:每兩戶相鄰。南北東西各十戶。這也是方圓十里內的村子規劃最好的一個,其他村各村各戶大都是零落促狹,不合章法的。

分單干後沒多久,各家憑著土里刨食,或賣糧食、或賣牲口,換來磚瓦水泥。陸續都蓋起了紅磚青瓦房。

我家位於村子比較靠中央的位置,回到村里時,叔叔們都各回各家了。我胸懷忐忑,怕父母再吵起來。並暗作打算,假如父親再度發難。我將堅決站在母親一邊,跟他斗到底。

好在父親一直只是陰沉著臉,唉聲嘆氣。母親和姐姐做了飯一家人吃了,各自睡了,好像沒發生過什么事兒似的。

而我卻遲遲難以入睡。許多繁雜的思緒攪擾得我無法安眠。

其中最大的問題,便是由秦爭輝提出的那個,也是我常常思索無度卻不得要領的: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因為學習壓力過大,考學無望。秦爭輝曾經在一個無人知曉的晚上,左手拿菜刀,對著自己的右臂一番狠剁。只剁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前後總得有二百多刀,一邊剁,一邊罵:叫你做不好!叫你做不好!」秦爭輝扯開袖子,露出包滿綳帶的右臂,對我描述道。

我大感意外,非常震驚。但當時並未為他自殘的行為感到痛惜,反倒書呆子味兒十足的誇他是當代蘇秦。在學古人「錐刺股」呢。

就像前次秦爭輝提起的那個話題:「你人活一輩子究竟有啥意思呢?辛辛苦苦,飽經風霜和凌辱。毫無尊嚴,受盡波折,真的還不如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畜生。白了,活著就是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