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人文關懷(2 / 2)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警員看到了坐在一旁安靜看書的葉一柏,「小同學,周科讓我問你,你晚上需不需要一床被子,你家里我們已經讓人去通知過了,你放心。」

葉一柏聞言,心下感激,「替我跟周科長說聲謝謝,被子……」

「要要要,我們要!」還沒等葉一柏說完,審訊桌後的當鋪老板就忙不迭地開口,「小同學,那塊表,五百銀元,我收了。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坐一宿要命啊。」

葉一柏:……

不過這老板看起來已經五六十歲了,熬夜對老年人來說身體損傷極大。

「那麻煩了。」葉一柏道。

警員笑笑,遞給老板一個算你運氣好的眼神,引得老板連忙堆笑。

警員走後,審訊室里就剩下葉一柏和當鋪老板兩個人,當鋪老板顯然是個閑不住的,安靜了幾分鍾就開始沒話找話。

「小同學你學習真用功啊,到了這個地方也不忘看書。」

葉一柏在看的是問約大醫學院同學借來的教科書,雖然他自認拿起手術刀誰也不怵,但民國時期的手術設備、器械與後世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別說那些高精尖的檢查和手術輔助設備,就單說基本外科手術器械,譬如手術刀、手術剪刀、手術鑷、止血鉗、組織鉗、持針器、拉鉤等等的規格和後世就有很大不同。

還有組織對合器材和在這個時代才初見雛形的電外科手術器械,葉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們然後不斷練習。

這也是他對留級十分悵然但不至於強烈排斥的原因,他確實需要重新學習。

畢竟上了手術台面對的就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葉一柏不可能拿他們來練習做試驗。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總比對著牆發呆好。」葉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員們是怎么跟張素娥說的,她會不會擔心。今天葉一柏本來是打算當了手表換了錢去西華飯店把葉嫻勸回來,但被那個智障處長一鬧,他連葉嫻的面都沒見成就被抓進警事局了。

想到這里,葉一柏想把裴澤弼送上手術台的欲望就更加強烈了,麻醉給你做一半!讓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離開的銷魂感。

兩人說話間,幫葉一柏拿床鋪的警員抱著被子進來了。

「床鋪是干凈的,周科他們出去吃飯了,吃完了會幫你帶一份,到時候我拿進來。」警員對著葉一柏十分和善,看得當鋪老板十分眼熱。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國這時候可沒有一定要給審訊室里嫌疑人吃飯的規定,就算有這個預算,以這時候官場的貪腐狀況,也早就被層層盤剝光了。

警員看了當鋪老板一眼,哂笑一聲,沒有說話。還是個老板呢,這么不知道規矩,還想要飯吃。

當鋪老板見警員這個神態,立刻就反應過來了,他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著葉一柏這待遇一時昏了腦子,他連忙從兜里掏出四五個銀元。

「長官,能麻煩您幫我帶一份晚飯嗎?還有楊得志楊科長,我跟他認識,能不能幫我帶一句話?」

警員看著審訊桌上的五個銀元,沒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當鋪老板,「帶話?」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配合調查是應該的,絕不會多說一個字,我發誓。」店鋪老板急忙道,被警員這樣看著,他急得臉上的汗都快出來了。

民國警察權力之大是後世人難以想象的,後世華國網上經常看到美國警察開槍傷人的消息感覺不可思議,但是民國警察的霸道比後世白頭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多進了審訊室出不去,或者躺著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當鋪老板是慶幸他有葉一柏陪著的,這些個警員對葉一柏的態度都不錯,連帶著審訊室里的他也沾光,沒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聽得清楚,這位大學生明天早上就會走,大學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這萬一這大學生一走……當鋪老板想給自己買個保險,才有了托警員帶話這一茬。

「你以為我們怕這個?」警員好笑道,「我們是一處,裴局的直屬下屬,雖然裴局暫時被降職,但那僅僅是暫時的,別說什么楊得志,就算是二處三處的處長,見到我們一處也是客客氣氣的。」

小警員顯然對自己隸屬一處這回事顯得十分自豪,「我們局正局長是個老古董兼著,就占個位,裴局才是這個。」警員豎了豎大拇指。

說完這話,小警員轉向葉一柏,笑道:「小同學敢當面跟裴局杠上,牛!」

葉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來了,既然如此那為啥說到幫他帶話就陰陽怪氣的啊?

警員幫葉一柏把床鋪在角落里放好,幫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這五個銀元是帶飯的價錢,帶話可不是這個價。」

葉一柏翻書的手一用力,差點把書給撕下來,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價,普通體力勞動者一個月的工資才六個銀元,這小警員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想來這已經不是個例了。

在這個缺少規則和秩序的年代,弱勢者恐怕連活著都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葉一柏的嘴唇緊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店老板聞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立刻把脖子上的金項鏈和手里的金戒指給摘下來,放在桌上,「對對對,我糊塗了,我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您看這些……」

警員這時候才笑了,他走到審訊桌前,把銀元和金戒指金項鏈一股腦拿起來,正要裝進兜里,突然,外面一片嘈雜聲響起。

「周科,周科,您沒事吧?」

「周科!」

「周科吐了!這吐的是什么東西!」

「周科,別,您別倒啊!」

葉一柏走過長長的林蔭道,在轉角一塊支起來的木板前停住了腳步。

「你看啥呢?快上課了。」剛剛被許昌郭文珏耽誤了一點時間,現在離上課沒幾分鍾了,葉一柏居然還有空停下來看宣傳板。

沈富探頭過去細看,宣傳板里貼了兩張紙,一張是喜報,登的就是外事處招錄通告,葉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邊,另一張則是轉專業說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沒仔細瞧,畢竟他們已經是大四畢業生了,轉專業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葉一柏一眼,學校里在傳的消息他也聽過,無非是嫻姐在舞廳唱歌、葉一柏靠女人吃飯、葉廣言欺世盜名之類的,其實這些消息本身對葉一柏的影響有限。

他們這種家庭,誰家里沒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經是大四了,在約大的日子也就這幾個月了,只要葉一柏裝作沒聽見不去理會,也就是在背後被人說幾句閑話的事。

但是壞就壞在,葉一柏考的是外事處,外事處又被稱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設立在上海的直屬機構,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時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頂愛面子的,進外事處的人都要精挑細選,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這標准跟前朝的選秀也差不多了。

親姐姐是舞廳歌女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葉家肯出面,教訓教訓女兒,給葉嫻安個離經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頭,葉廣言再去通通關系,這事大概也就過去了。

在這個時代,離經叛道可不算什么貶義詞。

但若是葉家不出面,任由這件事發酵下去,葉一柏這個外事處名額可就懸了。

「我們外文系也學物理化學,條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轉過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實操課?」葉一柏自言自語道。

啥物理、化學還實操的?沈富聽得一臉懵,這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留級聽起來還是有點丟份的,是吧?」葉一柏皺著眉轉頭看沈富。

沈富瞪著小眼睛,張著嘴,一臉懵逼,愣愣地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