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 174 章(2 / 2)

其實即使掛了科室的牌子,但需要免費義診的百姓大多是不識字的,更分不清楚哪個是內科哪個是外科,只認這身白大褂罷了。

「有沒有酗酒的習慣?來,張嘴我看看,喉嚨有沒有問題,會不會不舒服。」

得到病人否定的答案,蕭醫生寫字的手就是一頓,他溫和地安慰病人兩句,讓郭頡去旁邊窗口拿止咳的葯去了。

看到病人拿著葯千恩萬謝地走了,葉一柏心里堵堵的,醫生接觸的病人多了,很多時候能從一個人外表看出他的健康問題,就比如剛剛那個,沒有酗酒,沒有慢性咽喉炎,再看他蠟黃的面色和瘦削的身材,約莫就像猜到是肺部毛病了。

但是那又如何,這種需要長時間高投入的疾病根本不是剛剛那個病人可以負擔得起的,學醫救不了華國人,身處這個時代,才能體會到那位文學家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吧。

「干啥呢,往前走啊,不走就算你出列了啊。」旁邊隊伍中傳來一聲呵斥聲。

一個黃色制服的巡捕推搡著將一個穿著黃色布衣的中年人推出隊伍,中年人臉頰黝黑,臉上還有一點泥點,頭發上沾著幾粒稻谷粒,嘴唇發白。

「長官,他腳疼,您就繞了他這一回,我們馬上走馬上走。」中年人的同伴立刻從隊伍中跑出來扶他。

「老楊,你還好吧。」同伴和他差不多的打扮,布衣布褲,粗糙的料子露著兩只胳膊,一看就是做體力活的。

「腿,痛,受不住了。」那位被稱為老楊的中年人嘴唇哆嗦著,說出來的聲音確實極輕。

「走,我們回去排隊。」同伴扶起老楊,就要往回走。

但是等他們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剛剛他們的隊伍早就沒了他們的位置。

「我們排這兒的。」同伴氣急,上去理論。

「是你們自己走出去的呀,外面黑板上寫得很清楚,出列就是放棄,要重排的,你們出列了。」

「你講不講道理!」

「做人不好這樣的,你們自己出列的,怎么就怪我了。」

眼見兩邊就要吵起來,兩個巡捕將老楊和他的同伴圍起來,「行了,出列,回去吧,別讓我們動手。」

「不行,我們排著的,是你把老楊推出來的,不是我們自己出列的。」

「什么東西,怪上我了,我tm……」說著竟要動手。

只是沒等他動手,幾個穿黑制服的巡警聞聲跑了過來,「怎么回事?你一個華捕,對著同胞耍橫呢?吃著外國人的飯,連自己娘是誰都忘了?」

「王一,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們裴局說了,法租界和縣城是按照紅十字會醫院門口那條線算的,醫院大門里的事我們管不著,大門外的事你們手也別太長,乖乖守你們的院子去。」

「你這個xxxx。」那個華捕一急,罵了臟話,兩邊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周圍的巡警和巡捕聞聲都聚集了過來。

一邊黑制服一邊黃制服,涇渭分明,好似一個不小心就會打起來。

與此同時,那個老楊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身子顫栗地也越發厲害,他同伴焦急的環顧四周,突然目光停在了隔壁空空的桌子後被兩個金發碧眼洋人包圍的黑頭發白大褂醫生的身上。

該死的,不管了!

他抱著老楊猛地朝葉一柏那一桌奔去。

「我這么空,尋你開心?」葉大醫生沒好氣地說道,「剛剛你看了一遍,記住了多少?」

昨天晚上,葉一柏連夜看完了約大醫學系的教科書,心里居然少見地有些沉重。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醫學發展比他想象的還要落後。

國內醫學界,雖然一家家醫院和診所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但喊得出名字的其中一半以上都是教會醫院或帶有外國背景,國內自有醫院屈指可數。

華國唯二兩家能授予醫學博士的高校都是外國人開辦的,到今天為止華國醫學生居然都沒有一本屬於自己的教科書,甚至現在國內大小醫院包括國有公營醫院在內,所有醫生的病歷都是全英文書寫的。

華國的醫院,華國的病人,病歷卻是用全英文的,這種怪相居然在這片土地上持續了近百年。

至於國際醫學界,國際醫學界也沒好到哪里去,對於醫學發展至關重要的分子生物學還沒有建立起來,電鏡、內窺鏡、超聲診斷儀、磁核共振成像(mri)都不知道還在哪個犄角旮旯里。

而葉一柏主攻的心臟外科,號稱被醫學界主流正式認可的心外科手術的正式開端的b-t分流術還要11年後才會正式面世。

無論國外還是國內,如果說後世的醫學是一棟高樓大廈,那么現今的醫學則是剛剛壘起地基的閣樓,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葉一柏突然想起了上輩子寫論文時查到的一組數據,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民國平均壽命不超過四十歲,四十歲在後世可是正當壯年的年紀啊。

「我腦子記住大半了,但是我的手不一定受我腦子控制。」理查實話實說。

「縫合不是什么有難度的技術,想要學好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多練。」

面對當下醫學發展的現狀,葉一柏倒沒有什么力挽狂瀾青史留名的想法,自己有幾斤幾兩他自己門清,不過有位偉人說得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將自己從前輩手里學來的,一點點教給後輩,如果他上輩子所做的一樣。

「這附近有賣香蕉的嗎?」葉一柏問他的第一顆星星。

香蕉?

理查看向葉一柏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南京路那邊應該有,我去買。」說著竟轉身就要往外走。

還真是個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啊,葉一柏感嘆的同時不忘伸手拽住理查的後脖領子,「沒有就沒有,南京路那么遠,不必特意跑一趟。」

「不過作為一個醫學生,香蕉和葡萄應該的你最熱愛的水果才對。」葉一柏又極有感觸地補了一句。

理查:???

理查忍不住開口道:「葉,你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如果你願意教我縫合術,香蕉和葡萄雖然貴,但是還是在我可承受的范圍內,即使天天買不行,一個星期兩次,不,三次還是可以的。」

葉大醫生反應了整整一秒鍾,才反應過來,他們說的好像不是一回事。

仔細回想了一下大腦里的常識,葉一柏這才驚覺,原來民國時候的水果這么稀缺這么貴,就算是醫生這種高收入群體,也遠遠不能實現水果自由。

「理查,你誤會了,我本來想讓你用香蕉來練縫合,但是不方便的話,我們換個地方也行。」葉一柏笑道。

理查:???

十五分鍾後,濟合醫院食堂後廚

主廚和幫工們一臉疑惑地看著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

「兩位醫生的意思是要幫我們殺魚?」主廚帶著一股子皖南口音的上海話,面上雖然笑著,但看葉一柏和理查兩個人的目光卻充滿了「這倆不是神經病」的疑惑。

理查的面部表情已然僵硬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居然真的相信葉一柏跟著他來到了從來沒有踏足過的後廚,還就這么頂著後廚人員看傻子一樣的目光呆在原地不動。

「沒錯,這兩桶魚,我們包了。」葉大醫生戴著口罩十分闊氣地揮揮手,表示承包了後廚的魚塘。

得到肯定的答案,主廚和幫工們臉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這怎么好意思呢,這是我們的工作。」

殺魚這種事既麻煩又有味道,誰樂意做啊,不過該客氣的還是要客氣一下。

「諸位不必客氣,這是我們自願的。」

「那行!那就麻煩兩位醫生了,這邊留給你們,我們出去。」葉一柏話還沒落,主廚就迅速接口道,然後十五秒後,廚房食品准備間里就剩下了葉一柏、理查、還有兩桶還在飛快甩尾巴的魚。

等到後廚人員全部出去,理查實在忍不住開口道:「葉?你認真的?殺魚更練縫合有關系嗎?你不會打算讓我縫魚吧?」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理查的聲音甚至有些微微變調。

「魚皮里含有大量膠原蛋白,張力和抵抗力大於人的皮膚,如果你能把魚皮縫合練好,其他縫合不就手到擒來了。」

葉一柏記得他們大學的時候宿舍里的水果永遠是香蕉和葡萄,每個縫四個邊,縫完了吃掉,絲毫不浪費,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他們當住院醫,導致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葉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反胃。

魚皮啊,比起植物來更有張力,更考驗人手底的功底,雖說這里只有十幾條魚,但是每天十幾條,只要有恆心,鐵杵磨成針。

理查整個人都是崩潰的,「葉,其實我有錢,我去買香蕉,我現在就去!」

回答他的是魚兒掙扎時魚尾濺起的一抔冷水。

葉一柏戴著橡膠手套的手直直伸入桶里,一手就抓起了一條努力掙扎的鯽魚,菜刀一拍,世界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