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溫暖而輕松的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
梁肆夾了一塊魷魚圈放到他碗里,鎮定的語氣,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是我女兒。」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會有這么一天,她需要給陳勵深一個解釋。
在她的想象中,自己可能會是心虛的,不安的,會是虧欠的,也可能是帶著報復的快感的,這些感覺統統有可能。可是沒想到,就在這樣一個輕松的晚上,他問起來,她卻異常輕盈的回答了。
原來有些難以開口的事,硬著頭皮說出來了,也就那么著了,至於後果如何,那都是之後的事。
陳勵深一動不動的看著她,那震驚的目光,和難以言喻的絕望,讓梁肆一時間,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起來。
他將筷子撂在了玻璃桌面上,那動作不輕不重,卻讓梁肆打了個寒顫。
盡管梁肆心虛的低著頭,卻依舊能夠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似是要將她生吞活剝,剖出心來看一看。
梁肆望著他眼底的慍怒,小心翼翼的低聲說:「拜托,吃完飯再說,給我個面子啊…」
二姐又端了一盤菜上桌,熱情燦爛的樣子,並沒有發現兩個人的異常。
陳勵深緊緊的閉了閉眼睛,似乎還在消化她的那個答案,臉色依舊驟然蒼白起來。
她已經結婚了…
並且有了自己的女兒…
這叫他如何吃下這頓飯。
陳勵深站起來,梁肆看到他的臉色有些嚇人,他抓起車鑰匙,轉身就走,身下的塑料凳子被他的動作弄倒在地!
她連賬都沒來得及結,推開門就追了出去。
「陳勵深!你給我回來!」她莫名的緊張起來!
陳勵深頭也不回的往車子的方向走,梁肆還穿著高跟鞋,跟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跑著:「陳勵深!」
冬夜的小街上,人很少,陳勵深急促的腳步聲格外的清晰,她看見他坐進了車里,狠狠地關上門,而她與車的距離還差好遠,梁肆有點絕望,她停在了原地,遠遠的看著他的車,她以為他一定是要開車揚長而去了,追也追不上的。
梁肆就在冬夜里站著,口中呼出的凌亂呼吸變成了一團團白色的氣體,像是漸漸散去的魂魄,看著他的方向。
然而陳勵深那輛黑色的車,卻一直停在原地,沒有發動。
梁肆一見,還有追上去的希望,於是再次邁開步跑了過去。
打開他的車門,坐進副駕駛,梁肆一回頭,便看見陳勵深的頭仰靠在座椅上,喉結突兀著,閉目沉默。
梁肆嘆了口氣,系上安全帶,也靠在車里,不說話。
一分,一秒,像是一場無形的拉鋸戰,叫人疲累,心疼。
良久,他才開口:「你和我出來,就是想告訴我,你結婚了,還有了孩子,是不是?」
他閉著眼睛,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黑暗籠罩住他的容顏。
梁肆一愣,誰說她結婚了?
「我不是…」
「那是什么?」他猛然低下頭,猩紅的眼眸攫住她的視線,低沉的嗓音中透著絕望與控訴:「你是要跟我說清楚講明白告訴我不可能了對嗎!」
她總是露出該死的微笑!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得體!她塗著三十歲的口紅雲淡風輕的看著他像個傻子一樣為她瘋狂,然後再若無其事的告知她已結婚生子!
陳勵深的世界轟然倒塌,廢墟的湮滅散布在空氣,讓他無法呼吸。
梁肆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的,她知道,陳勵深是誤會了,他一定是誤會了,她說小耳朵是她的女兒,但並沒有說她結過婚的。
車廂里壓抑極了,梁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跟他溝通一下,畢竟要是任他現在的狀態下去,是沒法好好說話的。
梁肆就像是看著一個鬧情緒的孩子一樣,無可奈何的凝望著他:「你先冷靜一下,或者,抽根煙,聽我好好跟你說好嗎?」
「是和那個季輝?」陳勵深打斷她,嘴唇失去了血色,擰著好看的眉頭目光緊逼,一時間有些口不擇言,亂了陣腳。
「陳勵深…」梁肆也亂了,她真的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該怎么解釋才好,她需要整理一下思緒,畢竟小耳朵的事,不是一句兩句就說的清楚的事情。
梁肆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雙手輕輕的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目光真摯的望著他:「陳勵深,你先不要這樣,你聽我說,我確實,有了孩子…」
她還沒等說完,便被他一把攬在了懷里!
他按著她的後背,緊緊的將她的身子往自己的懷里碾壓,絲毫不給她任何掙脫了余地,梁肆還扣著安全帶,這種姿勢令她難受極了,可他清楚的聽到了陳勵深慌亂不安的心跳,和他口中近乎於崩潰的,顫抖的聲音——
「梁肆,離婚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嗯?」
梁肆的身子瞬間僵住,她萬萬不曾想到,陳勵深會用這樣,近乎於哀求的口吻來祈求她。
陳勵深雙目緊閉,思維已經失去了控制。
他忽然想起喬寒曾對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有時候太偏執,就是自私。
可是要他怎樣接受她已結婚生子?
他不管,自私也好,偏執也好,他無法接受,也不打算接受。
梁肆被他抱著,一動也不敢動,她垂目下去,只見車廂的地上,靜靜的躺著一張卡片,那是小耳朵落在他車上的微笑卡。
卡片上的小耳朵燦爛的笑著,卻被不知情的他踩在皮鞋之下,鞋底融化的冰雪夾雜著污泥,沾染上她干凈天真的笑臉。
梁肆的身子忽然一抖,喉嚨劇烈的揪緊,眼眶漸漸濕潤。
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她想狠狠的抽上自己兩個耳光。
陳勵深寬厚的手掌顫抖著撫摸著她的頭發,喉結滾動的聲響在她的耳畔震耳欲聾,他緊緊的抱著她,無助的像個孩子。
「梁肆…你回答我…我錯了…是我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重新開始…」
陳勵深沙啞的嗓音哽咽住了,再也發不出一個字節,他像是壓抑了太久的困獸,猛地攥緊她的頭發,將臉埋進她的肩頸之中,想要嘶吼,卻壓抑失聲。
梁肆失神的將手搭在他的後背上,輕輕的拍著,興許是被他極端的情緒感染到,眼中的淚猝不及防的落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陳勵深對她的依賴和感情,從來不曾離去過,而這分別的四年,心思這樣重的他,過的應是比她壓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