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親吻(2 / 2)

蒼頭奴 臧白 3280 字 2022-11-15

姜黎洗漱罷了,把巾子往架子上掛,「誰敢惹他,高興不高興,還不都看他的意思。高興了冷著臉,不高興了,打罵人都不惜得動手,卻不把你往死里羞辱折騰了不罷休。我可瞧不見有什么好,但凡能與他脫離干凈的,我怎么也不想再見到他。」

阿香知道她還在為兩月前的事情耿耿於懷,勸說不頂用,便過去打開剛才自己從伙房拿的食籃來,里面裝著兩個包子,一碗清粥,並一小碗的酥酪。這酥酪是羊奶做的,在這西北塞關想吃上這么一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阿香把東西給她看,挑著眉問:「你瞧瞧這些,還再說什么?」

姜黎看著這些凈白的吃食,和往日吃的那些東西大不一樣,她有些出神,而後嘀咕一句:「何故做這些事來再惡心人,我豈願意再受他好處,到底拿人作什么看?」

阿香聽得見,自白她一眼,拿了筷子夾起包子送到她嘴邊,「在這里,跟誰過不去也別跟吃的過不去。你今兒起得晚,這些東西是伙房特意給你做的,我風雪里來去給你拿來了,不能糟蹋。」

姜黎定著眸子看她,半晌張開嘴來,把那包子咬在嘴里。伸手接住,便一口一口吃了下去。阿香又把白粥端來,沒有小菜,也就這兩樣,都是難得的。姜黎快速地吃完,細嚼慢咽對於帳里的其他人來說,那是煎熬。

阿香也饞,自咽咽口水,還是說些教育姜黎的話,「咱不知道你和沈將軍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她對你又是虐又是疼的,咱們也瞧不明白。我還是那些話,在這里,咱們什么都算不上,連那吃草的馬都不如。想到和沈將軍間的事情你難受,那就不想,單想著,靠他,你能在這軍營里活得安生,就足夠了。這人不管是沈將軍,還是別個,都是一樣的。你讀過書,應該想得比咱們明白。」

姜黎把手里的碗放下,清粥包子吃得干凈。她聽得懂阿香的話,但卻就是開不了口應聲。人若總是把前程利益想得清楚明白,按其道而行,大約可以過得輕松許多。不顧尊嚴,不顧面子,心里無有任性悸動,她姜黎做不到。她任性霸道了十幾年,在短時間內說把自己徹徹底底放下,實屬為難。

她不接阿香的話,只盯著面前的那碗酥酪看。看了一陣,轉頭對帳里的女人們說:「你們都沒吃過罷,這個給你們。沒有多少,一人抿一口,嘗個味道。」說罷了先把碗端了送到阿香手里,「你先嘗。」

阿香面露驚異,「這如何使得?就是沈將軍,成年累月的也吃不了幾回,咱們怎么敢吃?」

「不吃撂了不成?」姜黎看著她,「我不喜歡吃這個,以前家里常有,羊奶牛奶,我都不喜歡,嫌腥。」

這話一說,那旁邊的女人們都圍過來,滿臉討好的笑意。這討好看起來有些帶澀,與以前姜黎看著人討好的臉感覺不同。以前覺得這些人下作,現在覺得,只有心酸罷了。

她看著這些把一個小碗傳來傳去,誰也不多吃一口氣,都是很小地抿上一口,然後給別個。而後她低下頭來,想起以前家里的事情。這些都是常吃的,她也是最愛吃的。說不喜歡,不過是讓阿香這些人吃得沒負擔。

她又想起來,那時候沈翼為了對她示好,把她的喜好習性都摸了透,天南地北地找好東西來討好她。她那時便一面受著沈翼的好,一面在心里鄙夷他,拿他做猴耍。有些東西甚而不是她喜歡的,而是丁煜喜歡,也讓沈翼千難萬難地弄了來,轉手便送去了丁煜手里。

沈翼家世代為武將,在重文輕武的朝廷里,官職算不上很高的武將便在文官面前沒什么地位與存在感。同樣,沈翼在丁煜那些文雅的貴公子面前,也就矮了好一截兒,姜黎當時鄙夷他大多也是因為這個。她拿這些人不當人,拿捏把玩的傻子罷了。

雖說沈翼與丁煜不算同道,但也不是沒有見面的機會。一把畫跡罕見的扇子,興致起時要帶人回家看他所藏古畫真跡的名字,無不讓沈翼意識到自己在做傻事。他找姜黎質問過,也都無不是被冷傲撅回來的結果。後來他越發細揪,便讓姜黎惱了起來。那是在外面的茶樓上,姜黎桌旁還坐著丁煜,她把沈翼劈頭蓋臉一通貶損。

說的話也就是那些——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瞧瞧自己的樣子,看看自己的家世。」

「說你是傻子都是抬舉你,好歹且分不出來。」

「你若還要臉面的,趕緊著滾,別自討難看。」

「我瞧不瞧得起你,你且都該思一思慮一慮,更不說瞧得上。」

……

那時聽著的人多,不時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姜黎說的話又被誇大渲染,越發難聽刺耳。偏那時的沈翼被姜黎早前的誘騙迷了心智,痴了一般。不懼流言蜚語,不信姜黎嘴里的那些話,愣是硬著骨頭找官媒跟自己上門提親去。父母反對皆無效用,直罵他丟盡了沈家的臉,說他就是死了也不管了。

沈翼上了門,結果自然是自取其辱。姜家甚至連門都沒讓他進,在推搡中還動了武力,打得他半死不活,最後被抬了回去。

自那後,姜黎就再也沒見過沈翼,時至今日已有兩年多。後來也有流言傳到姜黎耳朵里,說沈翼被打得半死不活回家後就大病了一場,病勢十分凶險,活著怕也困難。那時候姜黎並不關心別人的死活,聽了也就罷了,再沒有管過這事兒。

到了兩月前再見沈翼,他已經成了這西北軍的領頭將軍。想來是後來養好病隨軍入了伍,一路打拼下來,成了今天這番模樣。聽軍里的人說,他鮮少回京,似乎無家無根一樣。在姜黎來之前,他也沒有女人。他不碰女人,說是有心病。

姜黎想得出神,在阿香叫了她數聲後方才聽見。一群女人舔著笑臉跟她說話,好話言盡,就為一碗酥酪。阿香盯著她,問:「想什么呢?」

姜黎搖搖頭,「沒什么。」

帳外風雪聲又重了些,這西北塞關的日子,比別處更為難過。有人打了帳門出帳篷,風卷殘雪,掃進一股寒氣。姜黎眯眯眼,把衣襟拽緊了些。

除夕當日,停了一段時間的大雪又紛紛而至,再度把這荒蕪的郊野銀裝素裹起來。枝椏上掛了冰凌,一排排地擠在一塊兒像雪狼牙。

阿香掰折一根下來,往嘴里擱,化了冰水潤喉,回頭跟姜黎說話:「今年這里太平些,也能像樣子過個年。伙房里已經忙活半日了,晚上吃的喝的都齊全。估摸著沈將軍這會兒能找你,叫你過去服侍,咱們說不准,還不定往哪邊兒去。」

姜黎把自己渾身上下都包裹得嚴實,跟著阿香走在斜斜的山路上。腳下還沒積起雪來,倒也不艱難。她不想往伙房湊熱鬧去,便跟阿香來了山上撿柴火。這會兒撿了不少,兩人各背了幾捆在背上,正下山。

她把手往袖子里縮縮,伸到自己腋下暖著,「多少日子都不見了,不定找我。我也是樂意自己呆著,不想湊那熱鬧去。我若不去,你也別去,在帳里陪我。」

阿香把嘴里化了幾口的冰凌吐掉,「我不見得能得這閑兒,翠娥大姐怕是有這時間。」

自打那回姜黎從秦泰帳里出來,他們就再沒見過。包括沈翼,也沒有再讓她去帳里服侍過。相安無事的這些日子,姜黎偶覺心里空落,會想起秦泰,但大體上過得很是踏實。在滿是女人的帳里,從來是不缺說話的人的。又是要搭手干些活的,自然沒有傷春悲秋的時間和心境。人若連溫飽都成問題,其他的煩惱便就少了很多。

姜黎和阿香走到山腳下時,身上已經覆起了一層薄薄的雪渣兒。沒空去撣,仍是往營地里去。阿香絮絮叨叨地說話,說沈翼和秦泰,「原是頂好的哥倆兒,沒事兒一起練武吃酒,自打那回後,他倆也沒再好過。聽說格外生分,除了談正事兒,其他一概不談。」

姜黎吸口氣,裹在臉上的圍巾也要吸進嘴里,道一句:「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

阿香托托身上的柴火捆,「你莫要往心里去,我就是感慨一下。旁的咱不怕,就怕因為這事兒,把你遷怒了。你說原本好好的,非出這事兒,鬧得現在這樣,怪難受。就這么干晾著你,誰知道往後會怎么著?」

阿香這么說,然細論起來,姜黎並不後悔發生了那件事。不能說,時間倒回去她還會選擇和秦泰去爬山,但至少現在發生了,她也不想著時間能倒回去讓她再選一遍。

腳下的雪厚起來,走在上面生出了咯咯吱吱的響聲,姜黎抿了一下唇,「聽天由命吧。」

阿香最不喜這話,頭先她就是追著姜黎屁股讓她伺候好沈將軍的人,因她轉頭,看著姜黎,「你也想想法子,讓沈將軍不計較那事來才好。還把你往帳里要,以後才有保障。你這會兒這樣子,跟翠娥有什么分別?翠娥那是將死的人了,你也要做將死的人?」

姜黎身上的柴火往下滑,便轉了身湊去阿香面前,「你幫我托托。」又背著她說話,「你別這么說翠娥姐姐,怪瘮人的。人好好兒的,怎么就是將死的人了。人等著回京呢,不能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