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事變(2 / 2)

蒼頭奴 臧白 3278 字 2022-11-15

秦泰沒有心思跟她細說原委,身上冷得厲害,往骨縫里鑽。額前碎發落下來,滴著水,慢慢就覆了一層冰渣兒。他看向姜黎,吸一下鼻子道:「你去伙房,找伙頭軍趙大疤,讓他兌一桶熱水,抬到我帳里。」

姜黎聽了話,自拔腿跑著去了。到營地直奔伙房,找了那伙頭軍說:「勞煩你兌一桶熱水抬去秦都尉帳里,他才剛在印霞河落了水,衣服濕了透,要趕緊梳洗。」

趙大疤看她一眼,臉上無有溫和的神色。這些當兵的人糙蠻,沒那軟和氣,只撂一句:「知道了。」

姜黎看著趙大疤招呼了人去忙,兌好了水往秦泰帳里抬去,自己又琢磨,洗了澡換了衣裳,應該還得吃些什么去去寒才是,便又跟著那趙大疤問:「吃什么去寒呢?」

趙大疤聲線粗沉,「咱們這里沒什么好東西,想去寒,吃些姜茶。那里有姜,切幾片煮一下就是,你自己去弄吧。」

姜黎不會這些東西,心想著自個兒再琢磨一陣子還得費時間,便找了個伙房里的小兵,央求一句:「小哥哥,你給我煮碗姜茶吧,我給秦都尉送過去。他洗好了,正好吃上。」

那小兵瞧她面嫩聲音脆,央求得他心里貓爪子撓一樣,自笑眯眯答應下來。而後騰出手洗了一塊姜,切下幾片來,丟到鍋里加上水,生了火便這么煮起來。

煮的時候閑了手,自找話和姜黎說,問她:「你是那個叫阿離的吧?」

姜黎與他閑搭幾句話,這會兒已不覺得與這些人說話有什么膈應。擱以前,這樣的人叫她一聲姑娘小姐,她連瞧都不瞧一眼。這會兒放平了心了,大伙兒之間又差什么呢?

這小士兵與她說話說得高興了,又要現技,說給她片一片蟬翼薄的姜片下來。說著就動了手,小心地片了一片下來,得意地往姜黎手里送,「你瞧瞧。」

姜黎用指尖捏住,透光一瞧,果然薄得很。她道一句「真厲害」,那小士兵嘴巴都快咧開花了。還要胡吹呢,忽被伙頭軍趙大疤叱了一句:「丟什么人呢!干活去!」

那小士兵被這么一叱,自收斂起來,走前又小聲對姜黎說一句,「沒事來伙房找我玩,我教你。記住啊,我叫周長喜。」

姜黎沖他點點頭,看著他走了去。那趙大疤去把灶里煮好的姜茶盛到一個小砂鍋里,蓋上蓋子,加一木托盤,送到姜黎手里,「快送去吧,涼了可不好吃。」

「誒,謝謝您。」姜黎接下那小砂鍋,便急忙忙往秦泰帳里去。到了帳前先問一句,「洗好了沒?」

秦泰在里頭出聲,「穿衣裳呢,進來吧。」

姜黎不知他穿的哪件衣裳,便也沒進去,在帳外又稍站了片刻,才打了帳門往里去。這會兒秦泰不止衣裳穿好了,還裹了一條被子,就在案前的蒲團上坐著,只露出一顆腦袋來。

瞧姜黎端東西進來,自問一句,「什么?」

姜黎把砂鍋端去他面前的案上,「姜茶,現煮的,趁熱喝了吧,去去寒氣。」

秦泰吸鼻子,把那砂鍋端到手里,掀開蓋子,一口一口喝下去。這是辣口卻暖心暖肺的東西,喝完確實舒服不少。他放下砂鍋,說話的時候鼻音還是很重,看著姜黎道:「險些要了我的命了。」

姜黎在他面前沒拘束,往蒲團上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信我。」

秦泰把身上的被子又裹緊實了些,「要是故意的,我今兒就死那了。」說罷打了個噴嚏,忙拿帕子掖住口鼻。

姜黎臉上現出歉意,「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

秦泰只管把口鼻掖著,悶聲道:「你能做什么?能給我暖被窩嗎?」

「不要臉。」姜黎嘟噥一句,低下頭來不理他。她手里還握著那片生姜,凝黃色的薄片,貼在手心里,能看到手掌上的紋路。

秦泰伸頭過來看看,問她:「什么東西?」

姜黎用手指在上擦兩下,「沒什么,伙房里一個士兵給我的。」

秦泰這便從被子里伸出手來,到她掌心捏起這姜片來,仔細瞧了瞧,「我說什么玩意兒呢,一片生姜。」說罷往砂鍋里一扔,和那煮過的丟在一起,「別跟他們瞎混,你和他們,不是一路人。」

「怎么不是一路人?」姜黎駁他話,「我還不如他們呢,他們到底還是士兵,混出來了,也有頭有臉,不像我,就是個奴才。」

秦泰不想與她爭辯這個,沒什么意義。他只覺鼻子里癢得厲害,又連打了幾個噴嚏。好容易穩住,越發覺得鼻子堵塞,氣喘不順,便說一句:「可真難受。」

姜黎看著帳里昏暗,便拿火折子去點了油燈蠟燭,照亮了看秦泰的臉,才發現紅得像猴屁股一般。她有些著急,伸手去他額頭上探一探,半晌縮回來,「是高燒了嗎?」

秦泰眼皮微耷,「你沒探出來嗎?」

姜黎雙手握到一起,搓了搓,「我不懂啊,以前在家,乳母看我不舒服,就這么探的。但到底燒還是不燒,我也不知道什么樣……」

秦泰看著她長長吸了口氣,忽沉聲重氣叫了句:「王二,給我找大夫來!」

帳外守著的人應聲,可隱約聽得腳步聲。兩人在帳里等了一氣,等來了提葯箱的大夫。摸脈探頭看舌,果然是受寒發熱了。少不得又要開了葯來吃,去伙房煎煮一番。

那葯端來了,一碗烏黑的苦汁兒。秦泰不說話,接了碗一口吃下去,連過嘴的清水也不要。吃罷了自己爬去床上躺著,張著嘴喘氣,看著大夫問:「睡一覺能好嗎?」

大夫說:「這說不准,還看都尉的身子。過了這一夜不好,再吃一頓,也就差不多了。」

秦泰點頭,讓他出去,這帳里便又剩下姜黎兩個人。他縮在被子里,還是只露一顆腦袋,看著坐在榻沿上的姜黎,「我跟他們說了,我不吃飯了,我這兒沒事了,你去伙房看看,把晚飯吃了。」

姜黎坐在床沿上不走,「我等你睡著了,我就去。」

「你還會心疼人?」秦泰低聲,「趕緊去吧。」

姜黎還未及走,外頭就又來了人,是沈翼。他自然也是聽說秦泰落水了,過來瞧瞧。看到姜黎在帳里,稍頓了一下,便直去了秦泰床邊,問他:「如何了?」

「吃了葯,睡一覺就好了,小事兒。」秦泰說得輕松,那邊姜黎看他們說話,自輕著步子悄悄退出帳篷去,一溜煙兒跑了。

帳里剩下沈翼和秦泰兩個人,病情問過,無有正事,閑話便也顯得多余。沈翼也不多問他和姜黎怎么又鬧起來了,只囑咐他,「好好休息,把身子養好了。」

他往帳外去的時候,又被秦泰叫住。秦泰壓著鼻音,看著他的背影說:「大哥,你和阿離的事,我不會再插手管了。以前的事,權做她不懂事,你瞧她現在,真的挺可憐的……」

秦泰沒有再把話說下去,好像說什么都不對。之前他跟姜黎不熟的時候,處處為沈翼考慮,怕姜黎再傷害了他。現在跟姜黎熟了,又怕沈翼折磨虐待了她。真個是,兩邊都操心,操碎了心。兩個人之間別扭,真個誰瞧誰別扭。

沈翼沒有應他的話,動了步子出帳篷,背影消失在蠟燭的光影中。

這軍營里老少爺們上大幾千的人數,自然不能全往玻琉城里去。但難為得了半日休閑,自然要好好放松閑樂一番。像翠娥這樣還在帳里做針線,也就她一個了。

姜黎聽了這話,也覺得了閑一樣,從床上爬起來。原就是合衣睡的,沒人給她脫衣服,是以也不需要再套衣服去。她下床趿上鞋子,去找了熱水來喝,解了渴,又坐去翠娥那處,問她:「我不是在河邊睡著的么?怎么到了這里。」

翠娥看她一眼,嘴角勾出微笑,「咱們都瞧見了,沈將軍抱了你回來的。那會兒咱們在晾衣裳,他不知怎么去了那里。瞧你睡著,大約怕你受涼凍著,就給你抱回來了。」

「哦。」姜黎悶聲應,把手里的木茶杯子往嘴邊送。

「你不歡喜?」翠娥卻是看不懂她的情緒,「得了沈將軍的專寵,在這軍營里日子好過那么多,也不必各帳里伺候人去,多好的事兒啊。瞧你這樣子,可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姜黎咽下嘴里的熱水,忙又笑了笑,「歡喜呢,誰說不歡喜?」

她總不愛和人說沈翼的事情,是以每次起了頭的話,她都以各種簡單利索的方式給堵住,而後扯開不談。這事兒在她心里想著,她寧肯那個抱她回來的人是秦泰,也不要是他。因為是沈翼,總覺得哪里對不上味,卻又說不上所以然來。

姜黎坐著和翠娥又說了會話,吃下兩杯熱茶,那帳篷的門簾便被人打了起來。秦泰從外頭伸頭進來,瞧姜黎醒了,便沖她勾了勾手指,「過來。」

姜黎不知他來做什么,便就擱下杯子往帳門那去。翠娥在她後頭也立馬放下了手里的針線活計,跟姜黎到帳邊,十分恭敬地給秦泰行了一禮,道:「給秦都尉請安。」

原不需這么正經的禮數,這便弄得秦泰一懵,回過神卻也不多理會,只對姜黎說:「他們都往玻琉城玩去了,我等你呢,你去嗎?帶你去逛逛。」

姜黎身無分文,對於閑逛集市的事情也無多興趣,便搖了搖頭,「沒有錢,不想去。看了也是白看,又不能拿回來,還惹了心煩。」以前想要什么得什么,現在能溫飽已是最大的幸事。之於這以外的,沒什么可去多生向往的。

秦泰大約知道她說了不去,再怎么勸也沒用,便又說:「那就別處玩玩,老悶在帳里,心里能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