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讓步(2 / 2)

蒼頭奴 臧白 2653 字 2022-11-15

沈翼右手食指輕蹭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終於開了口,問:「怎么回事?」

姜黎頷首,雙手交握掖在身前,先開口道:「秦都尉常常奚落於我,實在是沒忍住,才動的手。世人皆有惻隱之心,瞧見我落難至此,識趣的都不該常把暢快之言放在嘴上。我忍他數次,他卻沒有分寸。俗語雲,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秦泰與她嘴里生不出好話來,急忙辯解道:「我那說的句句是實話,她性子可恨,只許她一副看不起我的樣子,不許我暢快她?還嘴還不過了,就上手來打我,實在凶悍。再者說,她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這樣做奴才的?也沒有我這么慘的主子!我可要不起了,你還是打發她回去跟那些個女人一起干活罷。」

沈翼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去,片刻開口:「那就留在我的帳里伺候吧。」

「不必了!」沈翼話音剛落,秦泰和姜黎便異口同聲說了這話,十分默契。

秦泰笑笑,又說:「還是留在我帳里吧,我們合得來,不過打鬧玩玩,沒什么了不得的,不嚴重。她若伺候你,我怕她把你氣死。再說,你瞧她現在這樣兒,毀了你心頭那道白月光不是?」

聽著這話的前半截,姜黎雖也不同意,但到底能裝著附和。但話的後半截兒,可又戳她心了。她深吸口氣,到底是沒再跟秦泰一戰線。心里想著剛才那一架也不是白打的,把她做世家小姐這么多年養起來的面子涵養都打沒了,這會兒非得氣死他不可,因出聲道:「可不是打鬧玩玩的,秦都尉差點掐死我,就怕將軍痴心於我,他沒有了機會。將軍若不嫌棄,我就在你帳里伺候。」

秦泰聽了這話急眼,狠瞪了姜黎一下,再看向沈翼,「將軍聽我一句勸,萬不要留她在你帳里。我是為了什么,你心里應當明白。女人和禍水,它不是一個東西。」

姜黎聽得明白秦泰話里的意思,本來心里持著的與秦泰置氣的心思,在話語結尾處,消散了干凈。心頭惱怒頓消,繼而生出一片冰涼之意。然後她便沖沈翼微施了一禮,低聲道:「謝謝沈將軍顧念我,不過我確實沒這個福分。還是讓我回去吧,跟她們在一起,我心里踏實,也不必每日受人貶損。」

這是真心話,聲口輕輕,每一字每一句都往人心上敲。帳篷里氣氛冷下來,秦泰忽而結舌,不知道該再說什么。他一直站在沈翼的立場上考慮問題,確實也忘了顧及面前這個姑娘的面子與尊嚴。如今的她與沈翼比起來,慘的那個不是沈翼。

帳里無人說話,姜黎便又欠了欠身,「將軍如果沒有什么事,我這就走了。」

沈翼沒有說話,像是永遠不會接她的話一樣。他們之間,終究不能如常交涉。她便拿這做默認,頷首退了身子出帳篷。她心里想,何必讓她去秦泰的帳里,得羞辱言辭三五,得他人嘲笑七八。現在的她,大約是軍營里最值笑談的對象了。

而姜黎出去後,帳里的氣氛還是冷著。沈翼目光落在秦泰臉上,不說半句話。倒是秦泰自忖片刻,出聲道:「我……是不是真過分了?」

沈翼目光不收,面上帶著鄭重,極為認真地說:「我和她的事,你不要再管。閉上你的嘴,否則,別怪我不顧念我們的兄弟情義。」

「我跟你這么久,還比不上她……」秦泰心生計較的心思,說一半自己又打住了,沖沈翼抱拳行禮,「是我僭越,以後再也不會了!如果將軍還信任我,就讓她留在我的帳篷里吧。」

「不必了。」沈翼把目光收回去,「辦好你自己的事,其它的不必再管。是我考慮不周全,本就不該讓她去你帳里。」

秦泰還要再說什么,卻被沈翼的一句「出去吧」截了話,沒再給他說話的機會。秦泰便只好閉了口,放下胳膊轉身出帳篷。

然剛走到一半,又被沈翼叫住了,還未及轉身,便又聽他說:「不要對我有非分之想,我不喜歡男人。」

秦泰:「……」

秦泰看著帳簾在面前呼一聲落下,沿角疊落在地上,隔了光線燈火。他稍愣片刻,自顧吸了口氣,訕訕地去了。

帳篷里不如沈翼那里的暖和,姜黎進了帳就趕緊去床邊,解了衣衫往被子里一鑽。帳里沒有幾個女人,都往各處伺候去了。翠娥坐在燈下,一針一線地做春衫。馬上就快到除夕,過了除夕,天氣一日日暖起來,自然要穿到春日里的衣裳。

姜黎裹著被子,只露出一顆腦袋來,側身看著翠娥,忽問她:「姐姐,做那事是不是會懷孕?」

聽她說話,翠娥才抬起頭來,多看了她兩眼,抬起針尖兒往頭皮上磨,「你沒問大夫討些涼葯吃么?吃了涼葯,就懷不上。旁的法子都不好使,就這個好。」

姜黎伸出半截手指,抓在被子沿口上,「那我這幾回,會不會懷上?」

「說不准。」翠娥拿著細針,在春衫縫口上走起針腳,「也有人說,月事前後不礙事兒,做了也無妨。這沒個准,都是看運氣。有的人想懷呢,千萬樣法子使了,也懷不上。有的人不想懷呢,說有也就有了。」

「哦。」姜黎把頭往被子里縮一縮,「那下回去那邊前,我問阿香討口葯吃,你們都煎的吧?」

翠娥在手里的衣衫上打結扣,「我有些日子不煎了,阿香好像還煎著,你問問她,勻你一口。這葯吃久了,就會吃壞身子。往後便是想懷,也懷不上了。」

被角覆了些口鼻,姜黎說話悶悶的,「還有什么以後,好賴活著罷了。」

翠娥聽著這話嘆口氣,忽又惦記起回京的事來,又拿來問姜黎,想讓她在沈翼的帳里多豎耳朵聽聽。她現今在營里沒什么用,平日里無有寄托,能叫她還有盼頭的,大約就是她的父母兄弟,因也常常說起。這份渴盼,幾乎是她現在活著的所有動力。

姜黎應她的話,順著話稍說些有希望的話,安慰了翠娥,自己心里卻無波動感觸。她也還有些兄弟姐妹,但都不在京城。幾個沒死的,都被發配到了各地邊境,過得大概都是極苦的日子。姜黎灰心,連這輩子與他們再相見的期盼,都生不起來。

她拉過被子,把自己的整張臉都蓋住。父母姐妹哥兄的臉一個個在眼前閃過去,眼角便落下眼淚來,一滴滴砸濕枕頭。那枕頭灰暗,濕了也瞧不出來,冰冷冷的觸感卻在耳側。

她這一夜睡得不安穩,總是能聽到帳外寒風呼嘯,打得帳篷矮樹都颯颯地響。清早起來的時候卻清醒,與人一道洗漱用飯罷了出去忙活。她是沈翼出言留在自己帳里伺候的人,自然往沈翼帳里去。即便沈翼在帳里,也拿他做個透明人,只管去理褥掃地,整理衣物書案。整理罷了,抱著幾件換洗下來的衣裳出去,一句話也未與沈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