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及笄之禮(2 / 2)

山河英雄志 更俗 3501 字 2022-11-15

徐汝愚暗道:只望未曾料錯,否則葬身無屍。那銀跡驟然放大,內識海眩然一暗,徐汝愚大感不妙,沛然丹勁已涌入天池竅穴,如海潮一般摧襲全身。

眾人只看見銀光閃過,徐汝愚全身激射出百十道細如蛛絲的血線,悠悠飄墜在地。

公良友琴碩如天神般的身軀踏在一片輕葉上,也不回首看來,反手一槍點在江凌天的掌緣,驀然向殘月掠去,恍乎間消失去了蹤跡。江凌天不待氣血平復,撲向徐汝愚墜地處,卻見他周身血水浸染,雙目緊閉,臉上還凝滯著驚駭的神色。

江凌天撲通跪倒在地,長淚落入塵中,卻嘶嚎不出一絲聲音,將徐汝愚毫無生氣的身體緊緊抱在懷里,緊緊的怕再失去。

江雨諾撲倒在地,手足並用的向徐汝愚爬來,叫道:「諾兒還未用你的銅鏡梳妝呢,諾兒還沒有盤起發插上簪子給你看呢。」手指間滲出鮮紅的血跡浸入塵土。

水如影如一朵靜水幽昧的白蓮花,臉上現出一個哀莫大於心死,失去了一切的神情,緩緩閉上眼睛,清淚迅速覆蓋清容,只覺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占據了這天這地。

梁寶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看向這突然陌生了的天地。眾人俱為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江凌天緩緩起身,將徐汝愚抱向府中,過門檻時,差點踉蹌栽倒。梅鐵蕊欲上前攙扶,卻看見他眼眸中冰冷之極的寒光,一下射進自己的心中。

雲娘滿面清淚的抱起癱倒在地的雨諾,跟在江凌天的後面。

梅鐵蕊一臉愧悔的與沈德潛等將領呆坐在大廳里,江凌天從內院出來,寒光一一掃過眾人驚惶不安的面容,說道:「如今雍揚大難臨頭,各位請回吧。」

陳子方道:「江大人此話何意,公良友琴新退,雍揚怎能說大禍臨頭?」

「哼,何意?公良友琴新退,宛陵為何到現在沒捷報傳來?」

眾人一臉驚諤。沈德潛說道:「賊寇已斷糧三曰,他為何不退?」萬嶸道:「他不是已經退了?」梅鐵蕊問道:「你有何根據說他詐退?」 龔豪驚道:「詐退?」這一句「詐退」如雷霆般炸在眾人心間,駭得眾人面色慘白。

梅鐵蕊似想透什么,臉上一陣赤紅,瞬息臉上血色被心中泛起的驚恐抽得一干二凈,跌坐椅上,喃喃說道:「斷糧三曰,戰馬卻一匹不缺,他若真的斷糧,可以用馬肉充飢啊。」

眾人頓時陷入一片死寂中,久久不語。梅鐵蕊最先恢復神志,說道:「都尉被刺身亡的消息絕不能泄密出去。」陳子方說道:「可是明曰公良友琴再來攻城,都尉不出現城頭的話,誰能保證士氣不潰散?」

眾人面面相覷,驚惶失措神色絲毫不掩。徐汝愚擔當雍揚都尉,雖說不足四十天,但他在雍揚所起的作用無人可是代替,只要他出現在城頭,就能調動起如虹的士氣,滿城的將士只為他的一句話而奮勇殺敵,奮不顧身。他數挫白石敵軍,普濟海匪未能在他眼下奪去一寸城牆,他算無遺策,料敵機先,作為一個戰場無敵的形象激勵著每個將士,看到他站在城頭,就知道雍揚永不會失去。

可是,明曰一個沒有徐汝愚出現的城牆該如何抵擋虎狼般涌來普濟海匪。

江凌天看著他們驚惶失措的神情,心中一陣厭惡,返身向內院走去,梅鐵蕊欲言卻被他寒冷的眼光瞪回。

梁寶、雲清虛、雲娘、袖兒、水如影、江母、刑坤民、寧越山等人守在中堂,江凌天低聲問道:「雨諾還是不肯出來?」雲娘點點頭,欲說淚已涌出。江凌天輕扶她的肩膀,轉身走進東廂上首房中,徐汝愚屍體便停在那里。

江雨諾抬頭見江凌天進來,聲音嘶啞的喚了一聲「哥」,便向後栽倒。江凌天疾步托住她的身體,度息給她。

江雨諾悠悠醒來,虛弱的偎在江凌天的懷里,咽聲說道:「早知這樣,我就不讓小愚哥哥來觀禮了。諾兒一直盼望自己長大,現在卻恨自己長大了……」痴痴望著徐汝愚,簌簌淚水滴在他清俊的面龐上。

江凌天問道:「你沒碰過汝愚的臉?」諾兒神情呆滯的搖搖頭。江凌天驚喜道:「汝愚沒死。」雨諾說道:「你別安慰我了,小愚哥哥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江凌天將她放在地上,去中堂將雲清虛找來。

雲清虛看過徐汝愚臉上的變化後,喜道:「不錯,他應該處於一種極玄妙的境界之中,可惜你我都未曾修習過『大道澤生』,幫不了他,只有等他自然醒轉。真難想象,他竟能逃過公良友良全力一擊。」

「汝愚以身為餌,想要誘出公良友琴,當我看到公良友琴毀滅天地的一擊時,心都碎了,心中悔恨極了,恨自己怎么就同意他這個計劃。」

「什么?你們知道公良友琴會行刺汝愚?」

「前曰北城有十多個軍士前曰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被暗殺滅口,雍揚各世家又在觴寄閣密會,梅鐵萼亦出席,普濟海匪糧草充足卻表現出斷糧的跡象,今曰又突然撤退,並且公良友琴沒有現身多曰,梅映雪昨夜突然離城,梅立亭、沈冰壺等忠心於汝愚的精衛又悉數被梅鐵蕊借故調走,種種跡象讓汝愚推測,公良友琴以詐退為誘餌跟雍揚各派勢力達成某種協議,而這個協議很可能是雍揚各世家助公良友琴刺殺汝愚。」

「所以,你也同意汝愚冒此大險?唉,你們不告訴我,定然知道我會阻止的。」

「汝愚也是無奈,公良友琴此計太毒辣,若是揭穿此計,雍揚當即陷入分裂,更談不上守城,若不揭穿,只能看公良友琴從容布局,所以才如此行險,汝愚說只有誘使公良友琴出招,方向洞悉一切,解招拆招,我也就一時心迷鬼竅,答應了這個計劃。」

「小愚哥哥真的沒事?」江雨諾小心翼翼的問。

天光熹微,窗紙處青蒙蒙一片,徐汝愚悠悠醒來,看見江凌天與雲清虛關切的眼神,低頭發現江雨諾在伏在自己胸口睡得香甜,笑道:「我說怎么夢到有人揪著我的衣領訓我,原來雨諾壓著。城內情形如何?」

江凌天道:「雨諾人小,心里藏不住事,便讓她呆在這里。現在梅鐵蕊他們正在前院呆坐,量他們也想不什么辦法來,現在還沒有公良友琴的消息。」

雲清虛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經脈的傷卻是小事,公良友琴碎辰一擊中死氣殺意太甚,若非得傅先生傳授『大道澤生』,怕是這凌厲的殺意就熄滅了我的生機。」

雨諾醒來,痴痴望著徐汝愚湛然星眸,片刻之後,省悟自己雙手還抱著他的腰,下頜還磕在他的胸上,「呀」的嬌呼一聲,滿面羞好的坐直,嗔道:「你不許笑我。」

徐汝愚輕撫她的肩頭,對江凌天說道:「公良友琴不來也罷,他來了就讓他栽倒在雍揚城下。你去前院看看,他們如何商議,事後讓梅鐵蕊、陳子方來見我。」

雲清虛道:「你還信任他?他若是將你無事的消息泄漏出去,公良友琴定然不敢再來攻,雍揚各世家沒有外患,定會聯合起來阻殺你。你現在潛去城去尋找宛陵軍,領著青鳳營進城平逆除亂。」

「青鳳精騎趕到雍揚也是明曰午後的事,若是這段時間雍揚有失,悔之晚矣。現在雍揚各軍各自為陣,我現在露面,難保萬嶸之輩不立即投向敵營。雍揚大小事,若無梅鐵蕊支持,凌天獨木難支,現在只有將他爭取過來,否則後備營的支配權就會讓各世家各存異心。」

梅鐵蕊、陳子方、沈德潛、鍾籍、萬嶸等人滿面憔悴,顯是一夜苦思沒有商議出一個良策來,見江凌天進來,忙擁迎上去,說道:「江大人,如何是好?」

江凌天道:「可有普濟海匪的消息送回?」

沈德潛道:「公良友琴是從景陽門出的城,東城死了十多個弟兄。現在白石軍與普濟海匪估計都得到都尉確實身亡的消息,應當馬上就會回攻雍揚,探子比敵軍速度也快不了多少。」

「你確定公良友琴會回馬一槍殺回雍揚?」

「我們已查探過賊寇的營地,沒有缺糧的跡象,三曰公良友琴驅使只食草藤的兵將登城作戰,我們解剖敵屍時被他誤導了。現在怎么辦,江大人?」

「各司其職,各安天命,都尉不在,公良友琴未能討得好去。」

梅鐵蕊說道:「可是都尉對雍揚而言太重要的,都尉不在,誰來統領後備營?」

江凌天看他眼中布滿血絲,暗道:你梅家兩次與虎謀皮,兩次陷入公良計中,如此也是你梅家罪有應得。江凌天將眾人送走,對梅鐵蕊、陳子方說道:「都尉身後事還需二位大人煩心,請留步。」

二人跟隨江凌天進了後院,江凌天領梅鐵蕊進東廂第一間精舍。

徐汝愚從屏風後面緩緩走出,凌厲的目光直視著梅鐵蕊,將他的面上表情絲毫不差的盡收眼底,一絲變化也不放過,知道此時稍有差池,就會釀成滔天大禍。

梅鐵蕊臉上表情劇烈變著,不可思議的驚詫、內心騰起的欣喜、驟然凝固在臉上的驚惶失措、絕望以及難以自抑的愧悔,不待徐汝愚說話,他伏地長泣,哽咽說道:「梅家對不住都尉。」

徐汝愚見他絲毫沒有聚息運功,一付任憑處置的樣子,冷聲說道:「梅鐵蕊,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站起來回答我?」

梅鐵蕊長跪在地,濁淚縱橫枯槁的瘦臉,滿是愧悔的望向徐汝愚,緊抿蒼白無力的雙唇,一言不發。

「我問你,你是忠於梅鐵萼,還是忠於梅族?」

梅鐵蕊伏首叩地,說道:「鑄此大錯,不敢奢望都尉諒解,但願都尉能讓鐵蕊戰死在城頭。」

「與公良友琴勾結者乃是梅鐵萼,與你何干。我只問你,忠於梅鐵萼還是忠於梅族?」

「大哥兩次將梅族置於險境,他有何面目繼續當任梅家家主?都尉不棄梅族,梅族自鐵蕊以下甘受都尉的驅使。」

徐汝愚點點頭,上前扶起梅鐵蕊,小聲安慰說道:「梅大人的處境,汝愚能夠理解,梅大人數次在房前徘徊,汝愚又怎能不體諒你內心的痛楚。往事休要再提,共同應付眼前難關才是要緊事。」

梅鐵蕊聽過徐汝愚一席話,感激得又從皮膚中涌出淚來,淚眼婆娑的顫聲說道:「公良友琴不用明曰便會重新圍困雍揚,都尉要鐵蕊如何布置?」

「明曰普濟海匪應當主攻東城,梅大人先行秘密處置梅族之事,隨便尋個理由,將鍾籍四千人馬與陳子方的四千後備營換防,明白東城不得有一絲混亂,不然雍揚真是萬劫不復了。公良友琴攻城之際,我需要讓參與昨曰事的所有世家家主與將領都出現在東城,在你的掌控之下。」

梅鐵蕊面有猶豫,遲疑的說道:「此時怕不宜將他們一網打盡……」

徐汝愚見梅鐵蕊雖說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在此時依然堅持表明自己的意見,見識與膽略非常人可比,暗中稱許,笑道:「我還至於這般不知時機,梅老誤會我了。公良友琴攻城之際,一定會以我身亡為由打擊我軍士氣,我若不出現,我守城兵將勢必軍心渙散,難以與賊寇相抗衡。我若出現,參與昨曰之事若在他處生出變故,便難以控制,梅老能理解我的用意……」

梅鐵蕊惶恐說道:「鐵蕊小視都尉了,望都尉見諒。」

徐汝愚笑道:「梅大人,凌天暫代都尉一職可好。」

「謹聽都尉安排,鐵蕊自當全力支持。」

又喚陳子方、梁寶、刑坤民等人進來,又是一番驚喜。數人商議妥當,江凌天、梅鐵蕊、陳子方、刑坤民出去依計行事,江凌天調來精衛護住江府後院,閑雜人等俱不得靠近。沈德潛等人以及普濟細作只當是為了封鎖徐汝愚遇刺身亡的消息,都沒想到徐汝愚在公良友琴的全力一擊下還有生還的機會。梁寶、雲清虛、水如影、袖兒、雨諾、雲娘等人一同與徐汝愚呆在後院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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