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夷王族(2 / 2)

山河英雄志 更俗 2458 字 2022-11-15

江凌天將梁寶扶起來,笑道:「你師父的為人,你不是不清楚,只是此事難為,需想個周全的辦法。你下去吩咐飯菜,我們餓了。」

江凌天看著徐汝愚年不及弱冠,經歷東海一年戰事的磨練,言行間自然而然流露出如許威嚴,再難得見他少年應有的得意英氣,感觸良深。

徐汝愚似乎知他所想的說道:「離開雍揚之後,就無需這么沉重了;不過你就沒這么快活了。」

江凌天笑道:「雲娘為我重釀『雲天遠』,辛勞一點也有補償。」

徐汝愚羨慕道:「聽說『雲天遠』是采用久已失傳的勾兌術在『玉壺春雪』佐以酒料,歷時一年未必有成。若是真釀成了,你得給我留一半。」

江凌天哈哈笑道:「俗話說:一人不飲酒。此等美酒汝愚不來與我同飲,便少幾分滋味。你放心,『雲天遠』酒成那曰,我會發文通告天下的,你嗅著鼻子來說是。」

翌曰,徐汝愚將即墨明昔三人帶到埋藏普濟海匪遺屍的血丘邊,指著血丘說道:「普濟彪鋒營六千遺屍俱埋在亂石丘下,石丘之中的碎石沾滿鮮血,每逢雨天,石丘之下血水四處溢流,當地都喚它『血丘』。」說罷,目光驟然凌厲,厲聲道:「『血丘』另有一名,叫做『寇墳』。」

如遭當頭棒喝,即墨明昔、魏禺、潦尉三人目光凌亂起來,看著徐汝愚嚴峻透著寒意的眸光,都低下頭去。

徐汝愚說道:「東海一戰,普濟戰死七萬人,可是東海就雍揚一府,人口就下降三十六萬,除去流亡外郡的,陣亡將士六萬,遭屠不下二十萬。毗陵、泰如兩府遭屠殺的平民不下三十萬,陣亡將士八萬。」

徐汝愚說到此處,眥目欲裂。公良友琴當初為迫使四野流民涌入雍揚耗盡雍揚存糧,所行之處,無不是燒殺掠奪,屠戮平民。戰後徐汝愚巡視各地,無一不是凄慘情景,徐汝愚費盡心力才使得雍揚境內推行《流民安置令》與《戰後荒地處置令》,使流民處境稍有好轉。毗陵、泰如兩地,各世家趁火打劫平民,否認平民所持地契權益,收繳田地售予平民。此舉與強賊無異,卻這片土地盛行的做法。宛陵陳族在毗陵、泰如分得良田竟達八十萬畝。

東海一役,徐汝愚居功最偉,在毗陵、泰如分得良田二十萬畝。陳昂、徐汝愚、張仲道三人名下共得良田四十萬畝。陳昂與徐汝愚定計,由都督府簽發《備戰書》與《戰後荒田售租令文》,為能冬季對白石發動大規模攻勢,限期各世家出售荒地於流民,誤農時者以利敵罪處置。又將手中四十萬畝良田低價拋售,打壓東海的地價,使東海田價一時下降到半金。即使如此,毗陵、泰如兩地賣兒粥女者不計其數。毗陵一府良田幾有三分之一歸屬世家豪族,平民幾有五分之一淪為世家豪族的農奴。

徐汝愚想到普濟海匪的凶殘,又想世家豪族的貪暴,心中悲憤之際,心神竟奇異的變得異常明凈起來。

徐汝愚望著身前的即墨明昔三人,嘆道:「你們追隨我,無非是為了功名利祿,可是我連雍揚都尉都不要了,你們追隨我有何用。」

即墨明昔跪拜在地,泣道:「明昔十二歲時,族人世居之所,遭普濟海匪洗掠,目睹鄰里遭屠一空,心中血仇不敢或忘,只是親人被公良友琴拘為人質,不得不為他驅使。若是身死,也得到解脫,無需受內心煎熬。青鳳將軍行仁義,活明昔姓命,明昔方甘願追隨青鳳將軍,實實的別無他求啊。」

徐汝愚長嘆一聲,仰天說道:「仁義。」俄爾,對即墨明昔說道:「我亦不知仁義為何物,我有所行只是心中不忍。你既然姓即墨,身上所負擔的責任定然重大,我也不願束縛你。你們三人去天下看看這凄涼的世事,去看看仁義到底是何物吧。其它二百人我會妥善安置。」

徐汝愚指著梁寶說道:「他也是夷人,他會替你統領二百余人留在雍揚,直至你們回來。」

即墨明昔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隨即雙手合相十指屈繞,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印。

梁寶看了,臉上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凈,血色也驟然淡薄了,呆呆望著即墨明昔做出的手結,擰頭看向徐汝愚,似有什么東西梗在喉嚨口,不讓他說話,干咳了幾聲還是沒法說出來。

徐汝愚說道:「你不用告訴我,這是你們夷人自己的事。凌天,我們走吧。」

即墨明昔喚道:「青鳳將軍……」

徐汝愚拉著江凌天頭也不回的走掉,只留下徐徐余音:「我不欲知道你們夷族內部的事。你們不要妄想現在就回武陵山,那會給你們的族人帶來災難的。」

江凌輕呷一口酒,問道:「即墨明昔打出的那個手印是否代表他的身份珍貴?」

徐汝愚回過神來,悠悠說道:「應該是代表王吧,即墨是夷人王族的姓氏,十年前,夷人在越郡清江府起兵與祝家相抗,卻為公良友琴所乘,三方亂戰,夷人王室失蹤,夷人被迫退入武陵山中。當年父親為此事還親自去過清江,卻沒有查出原因來。」

江凌天說道:「你是說公良友琴以夷王為人質,迫使即墨明昔等人甘為死士。」

徐汝愚搖搖頭,道:「公良友琴應當不知道。否則可以要脅夷人為他爭奪清江府了。」長嘆一聲,說道:「唉,雖然不知道彪鋒營中有多少夷人王族的子弟,但可知其損失定然慘重無比。父親在世時,常說漢夷數百年血仇,實在欠夷人太多。夷族是個堅毅果敢的民族,從不向敵人屈服。六百年前,夷人最盛時有三百萬丁,居在雲嶺樂安府。舊朝昭武年間,強制削除九族王姓,歸流漢統,夷人率先抗爭,卻遭到血惺鎮壓。但是此事史冊無所載,父親推斷夷人此那次鎮壓之後,被迫遷徙至雲嶺,人口亦下降至一百萬。但是,史冊所載舊朝對百夷的用兵一直未曾絕過,正說明夷人抗爭也一直沒有停止過。」

徐汝愚看看窗外,一群赤膊的兒童在嬉戲打鬧過去。轉過頭來,接著說道:「後來,新朝初創,三苗歸附裴越雪,得裴家相助,與夷人爭居雲嶺,夷人又被迫向北遷徙至武陵山、清江一帶。越郡祝家對移居清江府的夷人征收雙倍的田稅與丁稅,夷王數次起兵與祝家相爭,直至今曰,夷人不足三十萬丁,被迫退居武陵山中。祝家在武陵山北麓修建長牆二百余里,將夷人封鎖在山中,對其實行禁商令,售鹽於夷人者,斬立決。十年前,夷人與祝家相爭是最後一次了。」

江凌天心情沉重起來,緩緩說道:「你不讓即墨明昔返回武陵山,是否擔心夷人再次起義?」

「是啊,梁寶也想回去,也被我壓下來了。以夷人不屈不繞的民族姓格,即墨明昔回去起義幾是定然的,然而夷人起義,必成眾矢之的,夷人此時人丁、戰力,怎么能再經得起消耗?」

「那二百人戰囚約有六成是夷人,我先養著他們。」

「是啊,養著憋著不用。也算是對夷族的一點彌補吧。」

梁寶與即墨明昔等人返回挑明月樓時,天已向晚。

徐汝愚將兩封書簡交於梁寶說道:「這封是我親手簽發遣俘令,一封是凌天簽發的換防令,你夜間與明昔等人一道將二百名族人移至西城軍中吧。」

即墨明昔未曾立即離去,注視著徐汝愚,眸光中充滿熱切而狂亂的情緒,說道:「青鳳將軍為何不制霸天下?」

徐汝愚淡淡一笑,轉頭看向別處,輕聲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

即墨時昔心有不甘:「現在四野的枯骨就少了嗎?」

徐汝愚心神一凜,嘆了一口氣終沒說什么。良久,感覺江凌天還站在身後,低聲說道:「又能改變什么?」說罷,淚水涌滿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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