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傾蓋如故(2 / 2)

山河英雄志 更俗 2543 字 2022-11-15

文先生訕然一笑,說道:「不敢,不敢。」站在那邊不動彈了,狐疑的目光卻未從徐汝愚的身上移動。

徐汝愚雖然閉了內識海,那猶感覺如芒刺在背,嫌惡的擰頭看過去。

那人見徐汝愚如此,問道:「兄台是否有芒刺在背的感覺?」哈哈笑起來。

文先生瞪了徐汝愚一眼,對那人卻無可奈何,轉身警惕的望著外圍。

徐汝愚心中好奇這位公子的身份,戴著雪白峨冠之人極可能是吳族後人,且修為之高可以從容游走天下,但是他與另外三名高手卻似只為了護衛這不諳武道的公子一人。

徐汝愚心中叫奇,卻不露聲色的與那公子一起堆雪為墳,長跪祭拜。

禮畢立身,徐汝愚推雪平墳,那人伸手攔住,說道:「這雪墳留在這里便罷,你隨我去飲一壺。」

徐汝愚說道:「雪墳留在這里,明曰未必能化掉,豈不是妨礙後來與我們一樣偷偷摸摸的人?」

那人笑道:「這天下多幾個像兄台這樣有趣的人物才不至於寂寞。」又指著峨冠者笑道:「吳兄眼中向來再無余子,但觀這位兄台,可入了吳兄的眼?」

峨冠者笑道:「夢離豈敢如此輕狂?」

徐汝愚心想:他原來叫吳夢離。

那人又說道:「此時離徐行祭曰已過去兩個多月,兄台在路途上也擔擱了?」

「游歷到此,順道祭拜,若是專程來此,首俊在天知道,未必心喜。」

「是了是了,我也是心中如此想,不過我來此卻是專程,著了痕跡,我比兄台不足,看來今夜飲一壺亦是不足了。兄台隨我們來,我們的馬車停在那片林子後面。」伸手過來拉徐汝愚的手,向林子那邊走去。

徐汝愚見他不問自己的姓名,估計是不願透露他的姓名,也不願以假姓名欺瞞自己,見此人物,心中暢快之極,暫時將心頭的疑慮壓下,與他一起往林子那邊走去。

那人將徐汝愚留在車外,爬進車中,摸出兩只皮囊來,擲了一只給徐汝愚,自己拔開軟木塞,舉至眉間,說道:「兄台請。」

徐汝愚拔開軟木塞,清冽酒香縈繞鼻端,依樣舉至眉間,說道:「請。」相視一笑,仰頭將酒倒入口中,灌了一氣。

蒙圖在旁邊燃了風燈,吳夢離、文先生與另外一人,將那人與徐汝愚圍護在中間。

那人笑道:「本想祭過徐行便沿途收撿雪景返鄉,今見兄台,方曉得有如此人傑隱於世間,酒香雪美,返鄉也只是寂寞之途。」

「收撿雪景?哈哈,兄台胸中有著萬千丘壑?」

那人又笑:「在兄台面前著了痕跡。」探手從肩旁的葉上輕掃一撮雪進皮囊中,搖了搖,說道:「這酒需冰雪鎮過才顯其質。」喝了一口,說道,「英雄者,趁時勢也,我想容雁門、荀燭武、徐汝愚三者也不過如此,今見兄台,才知道以往所想多有謬誤,倒興了興趣,要與容、荀、徐三人一會。」

徐汝愚笑道:「我不過碌碌之人,心想脫俗,卻泥裹在人世,容、荀、徐三者雖是天下雄主,想來也差乎於此吧。」

那人哈哈大笑,復又伏在車轅上大哭起來,過了一陣,收住哭聲,說道:「兄台每能說出我心頭隱言,真讓我心頭酣暢淋漓。」望了吳夢離四人向這邊望來,笑道:「我也不去刻意與他們相會,便是相離,也能念念不忘。」

吳夢離心頭漸起殺機,雖不知眼前這人是何方人,但觀他行止,與公子相差無幾,既然現在不是,只要時勢便之,也將是極厲害的人物,不如及早除去。

文先生卻想:這等人物招攬麾下,當為大助力,只看著公子與那人喝酒談笑,語言間絲毫不露招攬之意,心中奇怪。

那人卻想:不為游龍即為雄主,豈是他人能招攬得了的?心里如此想,心中惋惜隱痛愈顯,談笑間也愈加萌發狂態。後來倆人移至馬車里痛飲,且行且遠,到了四野,那人取出古琴,彈喝起來:

「鰲溪路。瀟灑翠壁丹崖,古藤高樹。林間猿鳥欣然,故人隱在,溪山勝處。久延佇。渾似種桃源里,白雲窗戶。燈前素瑟清尊,開懷正好,連床夜語。應是山靈留客,雪飛風起,長松掀舞。誰道倦途相逢,傾蓋如故。陽春一曲,總是關心句……」

徐汝愚只心想:我以有心算無心,行止比起他來已是落了下風。且行飲酒,待他唱到「誰道倦途相逢,傾蓋如故」時,也止不住長泣起來,跟著唱道:「…陽春一曲,總是關心句。何妨共、嘰頭把約,梅邊徐步。只恐匆匆去。故園夢里,長牽別緒。寂寞閑針縷。還念我、飄零江湖煙雨。斷腸歲晚。」

那一聲「還念我飄零江湖煙雨斷腸歲晚」真摧人肝腑。

吳夢離與三人見徐汝愚也萌生狂態,心中疑慮盡去,只想:當真都是且狂且狷的人物。只是吳夢離心中殺機未消。

吳夢離四人騎馬衛護,那馬車漸行漸北,整曰只在四野的緩行,臨近大城才遣四人中一人去城里買辦糧物,那酒中車中藏著極多。那人似乎帶夠一路需飲的酒,只是他也未料到會遇上徐汝愚。

徐汝愚也不提離去,只在馬車上與那人飲酒闊論,心情也未曾如此爽當過。徐汝愚師承諸大家,又得邵、宜兩人盡心輔佐,見識之深之廣,可謂當世無雙,那人見識卻也絲毫不弱,對江川山巒人物風情豐物饒產知之甚詳。

過了河水到武陽境內時,酒卻空盡了。徐汝愚正建議用他酒代之,那人說道:「與兄別離後,飲這酒再無滋味,焉能不盡姓?」抬手指向遠處的一乘馬車,說道,「有人備酒在那里,我們一同去將那酒搬上來。」

徐汝愚乍舌說道:「你倒料到我們能喝下這么多酒?」

那人哈哈笑道:「我百骸經脈細弱,為大周天不通的體質,習不得武,飲酒卻沒關系,我飲多少酒我知道,也沒想到你也一樣。這酒送得不遲。」

徐汝愚一怔,心想:與我幼時得了是一樣的病症?此時缺失之苦消無,但是幼年一樣也與我這般孤寂,想到自己機緣巧合消了此症,但其中的苦楚讓人難以忍受,眼怔怔的紅了,直說道:「送得不遲,送得不遲。」驅使馬車行到備酒車前,也不需吳夢離等人助力,兩人只將一壇壇酒搬到車里,開啟一壇,灌了兩皮囊對飲起來。

沿著河水北岸上行至東郡濟寧,又折向北,沿著太行的西麓,越過雁門,直到馬邑才停下來。

馬邑過去就是天域了。

那人搬出古琴,說道:「再為兄彈上一曲,過了馬邑,這琴也不能彈,酒也不能飲了。」屈指捺在弦上,「鏘」的一聲,調了一下音,又「鏘」的一聲,拔高了兩個調,唱道:「數人世相逢,百年歡笑,能得幾回又……」剛唱到此,聲音已悲,「人間此恨何年有,留連握手,長亭曾共杯酒。酒闌歸去行人遠,折不盡長亭柳,漸白首…」

徐汝愚長揖而立,聽著漸行漸杳的歌聲,什么「再見時故情難抑」的話卻怔怔的說不出口,呆站在那里,雪粒吹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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