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破亂局 第二百零七章 格局之變(四)(2 / 2)

名門 高月 2904 字 2022-11-16

可惜他做不到,一場蜀中之戰已經悄悄改變了崔、裴兩家的力量對比,僅關中的兵力對比,裴家便遠大於崔家,更要命的是裴俊掌握著潼關要塞,他若不答應,崔家的山東軍便進不了潼關,而張煥又占領了隴右,山東軍更是無法借道,裴俊在關中的實力已經隱隱在崔圓之上。

不僅是兵力,大唐的最高決策機關—內閣,自從李勉入閣後,內閣的權力平衡已經傾向於裴俊,朝廷格局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如此,裴俊怎么可能甘心為次相,而現在,崔圓的病情便成了裴俊奪取右相的最大機會。

崔圓非常清楚裴俊的套路,他第一步先是打壓請他為右相的呼聲,提出『事無巨細,皆遵舊例執行』但這只是他擺出的姿態,讓天下人相信,朝廷內仍然是團結祥和,他裴俊絕無奪取右相的野心,而第二步便是今天來探望病情,其實說白了就是一種試探,看他崔圓肯不肯主動讓位,若不肯,他的第三步立刻就要出來。

崔圓心中一陣冷笑,他倒要看一看,裴俊的第三步是怎么走棋?

想到這,崔圓取過幾本奏折遞給裴俊道:「這幾本折子我已經批了,調整蜀中稅賦的方案很好,可以使朱泚取財無道,而崔慶功貪功冒進導致兵敗,他又是征南大元帥,該承擔主要責任,韋諤承擔次要責任也很公平,不過裴相似乎還忘了一人。」

「相國說的是張煥吧!」裴俊淡淡一笑道:「這本折子是要拿到大朝中三讀通過,張煥官職卑小,尚不能與他二人相提並論,所以沒有放在一起,而是另開一折。」

「官職卑小?」崔圓冷笑一聲道:「按慶治二年的朝規,凡從三品上前官員的任免都必須在大朝上三讀通過,張煥無論隴右節度使,還是冠軍大將軍都已是正三品銜,如何不能在大朝中三讀?或許是老夫病久,尚不知大朝規矩有變,請裴相國教我!」

裴俊呵呵一笑,連忙解釋道:「崔相不必動氣,我是說崔慶功和韋諤是被免職,而是張煥卻是升職,放在一起似乎不妥,並非說他不在大朝中三讀。」

崔圓卻並沒有止步,他依然窮追不舍道:「既然說到升職,我有一言就不能不說,蜀中戰事正急,張煥卻趁機占了隴右,誠然,率土之濱,莫非王土,我這里就不說他奪取了韋家的什么,而是他這一舉動確實影響了征蜀將士的士氣,在蜀中大敗一事上他也有責任,希望裴相國能明白這一點。」

裴俊笑意已去,他亦爭鋒相對道:「影響征蜀將士士氣或許有這個可能,但他在朱匪進攻漢中,長安岌岌可危之際從隴右出兵蜀中,逼退朱匪,這又大功於社稷,功過可抵,但我以為他在河西擊敗了吐蕃大將馬重英,守土有功,當受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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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俊的馬車在長安的大街上飛馳而行,車廂里光線昏黑,裴俊半躺在軟榻上連連冷笑不止,自己這段時間做出不問右相的姿態,就是想得到他崔圓的回應,眼看新年大朝在即,他卻沒有任何表態。

今天的一次試探終於讓裴俊看出了崔圓的底線,崔圓絲毫不提讓出右相的意思,這就說明他的右相之位是絕對不會讓給自己,而是讓崔家繼續把持。

裴俊冷哼了一聲,實力高低決定權力大小,現在雙方實力對比已變,他崔圓卻不知進退,難道他又想重蹈張破天之路嗎?

「調頭,去永嘉坊!」裴俊低聲下令道,這個時候,他需要得到張煥強有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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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正月初一的夜晚寒氣襲人,大街上冷冷清清,極難看見過往的路人,偶然只有穿街過巷的食郎,挑著擔子在寒風中吆喝,為了養家糊口而在寒冷的夜里奔波。

此刻夜尚未深,離坊門關閉還有一個時辰,長安人要么在家里陪伴妻子,要么在酒樓中與親朋聚會,一敘新年之志。

在東市大門附近的一處避風的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食攤,攤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長得矮矮胖胖,笑容可掬,頗似一只土撥鼠,正手腳麻利地燒水煮面。

他並非生來就高興,在一個時辰前,他還愁眉苦臉地挑著擔四處吆喝,希望能有人吃他一碗熱騰騰的肉末面,賺幾文銅錢給女兒買一方花手帕回去,但他在寒夜里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賣掉兩碗面。

他的笑容來自於二十幾個吃面的客人,准確地說坐在食攤上的只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對年輕的戀人,而其他人似乎都是那男子的手下,他們遠遠地蹲著,每人手里端著一碗面狼吞虎咽地吃著,大多數人已經在吃第二碗,這讓攤主尤為開心。

這對年輕的戀人自然就是崔寧和張煥了,他們剛剛逛完東市,張煥這才想起自己還未吃晚飯,雖然秀色可餐,但弟兄們卻一個個餓得前胸貼後背,但誰也不敢吭聲,走到東市門口正好看見這個小面攤,張煥便招呼弟兄們吃飯。

崔寧雖然也沒有吃晚飯,但她卻不喜歡在外拋頭露面吃東西,她沒有要,而是用手掌托著香腮,饒有興趣地望著張煥熱乎乎地吃面。

女人是一種感性動物,她若愛上一個男人,只要這個男人對她好,就算他一無所有,她仍然會一往情深地跟著他,崔寧也是這樣,雖然她明知張煥與父親是朝中對頭,但她仍然義無反顧地痴戀著張煥。

他們已經相識兩年,他們的愛情經過萌芽、經過絢爛的花期、經過青澀平淡的果實期,現在終於到了成熟的季節。

「你在想什么?」張煥將面湯喝完,他忽然發現崔寧正含笑望著自己,連忙抹了一下嘴,不好意思地笑問道。

崔寧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忽然向攤主招了招手,指著張煥道:「再給他來一碗!」

「好咧!」攤主早已經准備好,笑呵呵地又將一碗面端來,張煥連連擺手,「不了,我已經吃飽了!」

「快吃吧!」崔寧抿嘴一笑,把筷子塞給他,「這么壯實的身子吃一碗怎么夠,在河西時你可是每頓都要吃兩大碗的。」

張煥笑了笑,又端起了碗,這下,他不再狼吞虎咽,而是慢條斯理,邊吃邊和崔寧說話,「其實我很喜歡在這種小攤上吃東西,會讓我找到少年時代的感覺,我們太原南城門就有一個賣糖粥的小攤,我小時就常去,等以後有機會,我也帶你去看看。」

「以後你想去小食攤我就陪你。」崔寧淺淺一笑,溫柔地說道。

冬夜雖然寒冷,但張煥的心里卻覺得異常溫馨,他不再多言,低下頭默默地吃面,崔寧也沒有再說什么,她脈脈含情地注視著自己的愛郎,在這個簡陋的小食攤上,權力、富貴、身份都統統沒有了,只有他們兩人彼此深愛著對方,這一刻,崔寧終於又重新找到了張煥曾經給過她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

她忽然覺得自己一生都有了依靠,此時此刻,她再也不想離開張煥一步。

「煥郎!」崔寧動情地低聲呼喚,張煥若有所感,他慢慢抬起頭,只見崔寧的眼睛里充滿了無盡的愛戀和期待。

「嫁給我吧!」張煥毫不遲疑地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地盯著她美麗的眼睛,崔寧的臉上忽然飄過一抹羞澀的紅暈,她輕輕點了點頭。

「那今晚跟我回去,好嗎?」

張煥手掌中白皙的手並沒有抽回去,他忽然感覺到崔寧用指甲輕輕地掐了他一下,張煥大喜,他立刻站起來,吩咐親兵們道:「大家准備回去!」

這時,旁邊賣面的攤主正咧嘴笑望著他們二人,他也想起自己當年也和媳婦兒在柳樹下也說過同樣的話,心中不由一陣火熱,便急不可耐地想要趕回家去,他見張煥已經站起來要走,而他的手下皆翻身上馬,忽然想起帳還沒結,背上不由出了一聲冷汗,急忙上前點頭哈腰陪笑道:「客倌,一共是一千一百文,你給我一貫錢就行了。」

「煥郎,多給他一點吧!」崔寧對這個貧窮而老實的攤主充滿了同情,低聲對張煥道。

張煥笑了笑,給身旁的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會意,從皮囊中掏出一錠黃金放在桌上,「這是我家都督賞你的。」

「這。。。。。」攤主望著小桌上黃澄澄的一錠金子,被驚得目瞪口呆,他劇烈地抖著手將金子捧起來,心都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媳婦也有一對小得可憐的金耳環,總說要把它當著傳家寶留給女兒,可這一錠金子少說也有三十兩,這意味著什么?至少意味著他再也不用在新年的寒夜中挑著擔子走街串巷賣面了。

攤主忽然想起來什么,他猛地抬起頭來,一群人已經護衛著馬車遠去,他嘴唇哆嗦了幾下,慢慢地跪了下來,重重地向馬車的背影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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