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國亂 第三百七十章 舊愛新歡(1 / 2)

名門 高月 2877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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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清明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告辭了,張煥則半倚在軟墊上細細地喝茶,他需要靜下心來思考著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尤其是韓滉所言重鎮興商和鄭清明所言官印紙錢,重鎮興商他相信這是韓滉集數十年的為官經驗所得,而且韓滉條理清晰,用無數的事實來說明了問題,他是需要好好考慮,而鄭清明所言的官印紙錢,就仿佛被一根針刺了一樣,當時是感覺到眼前一亮,打開了一個嶄新的思路,但事後當刺痛感消失,他又覺得這其中蘊藏著極大的隨意性,且不論他張煥是否是這方面的行家,但一些常識他是知道的,雖然飛票在長安城內可以無須表記兌現,但也有時間限制,可是出了長安城則必須要有密押,比如事先約定的暗語或者一頂帽子、半只戒指之類的,這是防止被人假冒,而象鄭清明所言,拿著一張百貫的紙就去買田買產業,傻瓜才會相信,至於三五貫小額度的紙錢,辨不出真假,一般人還是要銅錢,這僅僅是從常識上考慮且有諸多問題,至於從財政制度上是否可行,就是更需值得商榷了。

想到這,張煥立刻命親兵道:「去把李泌道長請來!」

李泌現在是張煥首席幕僚,暫時住在張煥的府內,片刻,李泌匆匆走進了張煥的書房,跟著張煥一個多月,他明顯地胖了許多,氣色也變得紅潤,他上前向張煥深施一禮,「貧道參見都督!」

「李道長請坐!」張煥請李泌坐下,便將今天和韓滉以及鄭清明的談話內容簡要地告訴了李泌,最後道:「這兩件事我想聽一聽道長的意見。」

李泌半天沒有說話,他背著手在房間內來回踱步,良久才嘆了一口氣道:「肅宗帝削商一事其實我也有責任,當時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平安賊要錢、應付回紇人也要錢,可自耕農的數量已經少之又少,不可能再加稅,所以只能從商人身上打主意,當時肅宗帝問我可行,我也表示了贊同,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竭澤而漁之事,只是當時形勢危急,不得不用此極端手段。」

張煥見李泌沉溺在往事之中,他略略有些不快地道:「過往之事就不用再去追究了,我在問先生現在韓滉的建議是否可行?」

李泌驚覺,他歉意地笑了笑便道:「韓尚書的建議我絕對贊同,以工商興國,這是一個解決土地問題的絕好思路,土地問題說到底就是生存問題,若大量的勞動力轉移去了城鎮,民眾不靠土地生存,那兼並再多的土地又有何用,尤其這樣一來就可以有效地解決農民對世家的依附,無形中削弱了世家的力量,再在城鎮中推廣平民教育,讓平民獲得更多讀書機會,再以科舉方式將他們提拔到高位,此漲彼消,百年後世家甚至就從此銷聲匿跡。」

一席話說得張煥連連點頭,世家的淵源可追溯至漢,延綿數百年,其間漢亡、隋亡無處不見世家的身影,雖然從本朝高宗及武則天開始大力削弱世家的力量,但根子卻除不掉,一但條件適合,世家又會卷土重來,而世家的根子是在土地,如果能解決土地兼並問題,那就是挖掉了世家的根。

張煥低頭沉思片刻,又問道:「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人口大量向城鎮傾斜,那誰來種糧種桑麻,我擔心糧食會出問題。」

李泌對此早胸有成竹,他走到大唐地圖前,拾起木桿指了指長江以南廣大土地道:「糧食的多寡在於種糧人口和畝產兩個因素,如果種糧人口不足,那就可以在畝產上打主意,淮河以北的畝產大多是二三百斤,而且二年三熟,而江淮以南的畝產卻能達到四五百斤,而且是一年兩熟,甚至嶺南地區還能做到一年三熟,這樣算下來只須一半人種地,便可滿足全國的糧食需求,而且南方不僅產糧多,土地兼也不嚴重,朝廷可通過授田的方式將農民向南轉移。」

張煥才思也被李泌的創意所點燃,他接過木桿也指著地圖道:「唐初授田立意是好的,為平民置產,但允許永業田買賣卻為以後的土地兼並開了口子,以至於短短百年,均田制便破壞無疑,玄宗皇帝再三下旨禁止土地兼並也無濟於事,所以這次重新授田我准備只授口分田,不授永業田,土地之權屬於中央朝廷,由朝廷建立勸農署管理,不收租賦、不得買賣,地方官府也無權收回田產,若想進城從事工商,只須把地退還給勸農署,在地方官府辦理戶籍遷移即可,若城中活不下去,又可返回原籍請田種地,這樣民眾總歸有條活路,不至於被逼無路而造反,雖然這對朝廷掌控民戶有些難度,但相對於解決土地和蓄奴這兩個大問題,讓民眾自由一點,也就不算什么了,我想普通的民眾總是希望安居樂業,自古都是官逼民反,從來沒有什么民逼官反之說,普通民眾在某地活不下去可以走人,相反,也可以由此看出某地的治理情況,對於規矩地方官員也有好處,當然,這中間也還有許多細節問題,比如地方官府對戶籍遷移時的刁難等等,但這些都是可以解決的問題,不礙大局,關鍵是制度,我們要先把制度訂立下來,再去完善細節。」

李泌聽了這一席話,不由呆呆地望著張煥,他沒有想到張煥竟有如此遠見的想法,千百年來,歷代統治者無不千方百計在民眾控制在土地上,所謂中興也只是在極端尖銳的矛盾中做一些讓步,緩和民眾的怨氣,象張煥這樣替底層民眾的利益著想的統治者,卻是他所知曉的第一個帝王,大唐有如此雄才大略的君主,何愁盛世不再出現,李泌想到了李隆基殫精竭慮削弱相權,最後卻養虎為患,引發了安史之亂,大唐因此由盛轉衰;想到李亨寡恩刻薄、輕信宦官,視民如早芥;想到李豫雄心勃勃、卻優柔寡斷,以至於英年早逝,一幕幕,數十年的歲月煙塵從他眼前浮過,李泌心中一陣激動,他『撲通!』跪倒在地,情緒激昂道:「臣願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相國快快請起!」

張煥連忙將他扶起,笑了笑道:「現在我還是右相監國,叫我陛下我可擔當不起啊。」

說著,他讓李泌坐下,自己又喝了一口茶,穩定一下情緒方徐徐道:「再說說紙錢之事,我覺得其中有很多漏洞,搞不好會成為極大危害民眾之事,但一時又說不清緣故所在,望先生點醒於我。」

李泌也喝了一口茶潤潤喉嚨,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細細地想了想便道:「都督把紙錢看作是大錢便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一文當五十文,這其實是變相剝奪民眾的財富,肅宗帝時曾鑄造過大錢乾元重寶,用一當五十,以二十二斤成貫,這也是當時財政危機時不得已的手段,結果民眾根本就不買帳,崔圓執政時也試圖推行過官辦飛票,結果也不被商人接受,說到底還是朝廷的信用問題,現在國庫空虛,民力困乏,推行紙錢只能是奪民之財,所以我建議暫時不要考慮紙錢之事,倒是要想法設法擴大銅和金銀的產量,允許金銀在民間流通,鼓勵櫃坊發展規模,讓民間自己去想辦法解決銅錢使用不便的問題,作為朝廷只須把握住收支平衡、完善法度,日久天長,物品繁盛了,國庫充盈了,發行紙錢也就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泌輔佐大唐皇朝數十年,素有布衣相國之稱,對帝王之心已把握得十分透徹,帝王行事很多時候是隨心所欲,全靠一股子熱情,有時明知錯了也不肯認賬,所以對待他們的熱情,關鍵是要疏而不是堵,也就是對他們的提議先要加以鼓勵,然後再慢慢引導到正確方向,就像張煥對待紙錢的熱情,他雖然能奪位天下,但畢竟沒有做過相國,不知道大錢的危害,但他肯接受新事物,有開拓進取之心,這卻是好事,所以李泌並不立即跳起來一棒子打去,而是慢慢地引導,讓他知道在朝廷困乏時發紙錢的後果。

張煥也心知肚明,他笑了笑,紙錢之事便暫時放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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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累了一天,張煥感覺頭似乎都腫大了幾分,太陽穴一陣陣地脹痛,他見夜色已深,便擱下筆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又挺直身子伸展了一下疲乏的腰背,這才站起身對親兵道:「今天就到此,你們收拾一下吧!」

幾名親兵應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替張煥將一些重要文書送進內室鎖好,又滅了香爐,掐掉油燈,護送著他向內院走去。

張煥的府邸占地百頃,十分龐大,共分為前宅、後院、客房、軍營四大部分,客房主要是給他的幕僚,諸如李泌等人所住,而軍營則是每天執勤的五百親兵駐地,除了守宅內的五百士兵外,在他府外還有一個更大的軍營,有駐軍三千人,嚴密地保護著張煥及他家人的安全,尤其是他現在非君非臣的身份,實際上已經是大唐的最高統治者,守衛得更是森嚴。

他的書房離內院不遠,走數十步便到內院門邊,這里守衛著一百多名衛兵,個個身披鎧甲、腰挎橫刀、後背弓箭,他們目光冷峻地注視著周圍的情況,不放過任何一絲疑點,眾人見都督過來,立刻挺直了身子以示敬意。

走進內院,則仿佛走進了綠色的世界,樹木蔥郁、枝繁葉茂,一簇簇名貴的花木成片開放,在濃綠的樹林中隱藏著重重疊疊的亭台樓閣,既有雄渾大氣的飛檐斗梁,又有精巧雅致的雕梁畫棟,在後花園里更有湖光水色、水中長廊,令人恍若置身仙境一般。

進了內院,幾名親兵便不再跟隨,幾名候在門內的侍女挑著燈籠引導著張煥在一條礫石小徑上行走,張煥嫌侍女走得太慢,便超過她們,大步向內院走去,剛過一道月門,忽然一道黑影從月門快速走出,與張煥撞了滿懷,對方身體柔軟,顯然是個女子,張煥本能要扶住對方,不料觸手竟是兩團飽滿而圓潤的活兔,嚇得他手一縮,而對方也是一聲『啊!』地驚叫,隨即後退幾步,拔出了明晃晃的長劍,厲聲喝道:「你是什么人!」

「是我。」張煥苦笑了一聲,連自己都感覺不出來,還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嗎?

『哦!』了一聲,平平慢吞吞將長劍收了回去,剛才張煥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使她臉色通紅,好在夜色濃厚,張煥看不見她尷尬地表情。

「你是去哪里,為何這般匆忙?」張煥眉頭一皺,忍不住數落她道:「你也年紀不小了,冒冒失失的性子該改一改,知道嗎?」

「哦!」平平還是慢慢吞吞地哦了一聲,表示聽到了張煥的話。

「還有!不要整天拿著把長劍,在府里沒這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