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鐵腕治國 第四百零六章 寶鈔之爭(1 / 2)

名門 高月 2928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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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沒有亮,數千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忽然出現在平康坊的街頭,他們封鎖坊門、巡查街道、盤查路人,將許多想趁天不亮溜回家的嫖客又嚇回了青樓,整個平康坊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一身戎裝的崔連星率領著數百精銳的軍人疾步前行,平康坊的一名地保引領著他們來到一條深巷。

「將軍,你說的購買綢緞的突厥商人就住在這里面。」地保有些膽怯地指了指深巷。

崔連星一揮手,一隊手執鋼弩的士兵立刻翻上牆頭,順著牆頭快速潛行,在離小院還有十步時停了下來。

另有兩百余士兵執巨盾橫刀,緩步前行,行至大門前停下,等待著下一步的命令,崔連星望著死氣沉沉的大門,他心中隱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昨晚在東市一連盤查了三家櫃坊,終於發現了那種一模一樣的金錠,查到這是一家蜀錦綢緞行所寄存,他緊接著又找到了綢緞行的掌櫃,得知這是一支突厥人商隊所支付的貨款,東主是一個年輕的突厥女子,他再次返回東市,找到市署署正,終於從市署的繳稅登記簿中找到了這支商隊住在平康坊,這時已是四更時分了,憑著張煥給他的金牌,他最終得到了軍隊的支持。

「上!」崔連星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砰!』地一聲巨響,軍士一腳將門踢開,數百名士兵一起涌進沖進了圖蘭的院子,院子里堆滿了大小箱子,大多敞開,里面皆是所買的蜀錦吳綾,現場一片雜亂,已經人去屋空。

崔連星大步走進了小院,沉靜的眼中終於忍不住閃過了一絲遺憾,只可惜他還是慢了一步,他仔細地在屋內院中尋找線索,但最後還是一無所獲,對方是一個極為狡猾的敵人,他所丟棄的東西沒有任何線索,而可能留下線索的東西卻一樣也沒有納下。

崔連星沉吟片刻,他忽然命令手下道:「馬上去找畫師,圖影全城緝拿,提供線索者賞五千貫,隱匿者以叛國罪論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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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立刻沸騰起來,一隊隊士兵在大街上巡邏,准備隨時接收線索搜查,而城內的突厥人卻人人自危,他們的房東、鄰居紛紛將他們舉報,不停有士兵沖進各大客棧、酒樓搜查,整個長安城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大明宮紫宸殿內也一樣嚴肅緊張,這里在舉行張煥即位後的第一場廷議,廷議是處理權力僵持的一種方式,當張煥對相國的重大決定有異議時,他不會朱批敕令,沒有皇帝的朱批,相國也不能擅自決定重大事件,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大家坐下面對面的談,把事情講清楚。

今天的廷議便是發行紙幣問題,應該說這是張煥考慮已久之事,唐朝的貨幣是銅錢和絹,前者份量太重、攜帶不便,而後者更是難以保存、流通性不強,早在隴右時就不斷有商人向張煥建議以金銀幣補充銅錢,方案雖好,但終因金銀的產量太小而未被采納。

在他即位後不久,鹽鐵監令楊炎便向他提出了一個重大的稅賦改革方案,改丁戶納稅為按田畝、財產多寡納稅,並實行貨幣納稅,改按田畝納稅可以有效制衡土地兼並,但因影響太大,張煥在皇位沒坐穩之前認為實施的時機還不成熟。

而實行貨幣納稅阻力就小得多,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在不增加百姓負擔的同時,大幅度提高稅收,簡單地說,就是可以大量減少糧食霉爛以及運輸途中的損耗,而且可以避免實物征稅過程中的徇私舞弊,比如某地收了一百石糧稅,可最後運抵京城只剩下三四十石,當然,糧食減少的名目繁多,路途損耗、儲藏霉爛等等,十分光面堂皇,但實際上卻肥了一大批地方各級官吏。

但實行貨幣納稅卻有一個問題,就是銅錢不足,由於銅料限制,大唐每年的鑄幣量是二百五十萬貫左右,十年前僅僅是勉強夠流通用,但隨著物價上漲,尤其是米價的上漲,一貫錢還不足買三斗米,嚴重時斗米千錢,銅錢明顯背離了價值,這樣許多商人和大戶人家都大量儲存銅錢,使得市面上的銅錢越來越少,很多地方都退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這種情況下,如果再推行以貨幣納稅,那錢貴物賤的嚴重局面必然會產生,將極大傷害農民的利益,所以貨幣問題就成了所有改革的瓶頸,而尋找新貨幣就成了當務之急。

這就是張煥急於推行紙幣的深層原因,他認為並不復雜,其實就是將飛票小額化、定額化,改名為寶鈔,為此,他大量積存金銀,以作為發行寶鈔的信用抵押,但沒想到在張延賞剛提出發行寶鈔的建議便被相國們斷然拒絕,讓張煥的心里怎么能平衡?

參加廷議的官員除了兵部尚書元載在河北處理契丹人之事尚未歸外,其余六位相國皆出席了廷議,除此之外,還有與財政租稅相關的部寺負責人,新任戶部侍郎劉晏、太府寺卿張延賞、少府監令郭全、鹽鐵監令楊炎、新成立的土地田畝監令裴明遠等等十幾人。

「各位愛卿,朕之所以召開這次廷議,是緣於前兩天太府寺卿張延賞的一道奏折,關於發行紙幣一事,這個奏折已經被韓相國所否,理由竟是於制度不符,但朕以為這個否定的原因是否輕率?朕不敢苟同,此事事關重大,所以朕召集這次廷議重新探討此事。」

說罷,張煥取出張延賞的奏折遞給了身旁的宦官,宦官又交還相國,請各位傳遞瀏覽,事實上,張煥在昨天便已照會過各個參會的大臣,大家心中都有數,廷議是在偏殿舉行,地方不大,眾人分兩排相向而坐,坐在右首第一位的便是韓滉,他是相制改革後的第一任執政事筆,從他的本意上說,他是極力贊成發展工商業,也是楊炎稅制改革的主要支持者,但他卻堅決反對發行紙幣,他認為這是貽害子孫的魔鬼,閘門在他手中一開,或許就會埋下大唐的滅亡之根,因此他堅決否定了張延賞的建議,但他也知道這其實是皇上的意思,所以他在奏折上只批了於制度不符,但沒想到這竟成了皇上揪住不放的把柄,他很清楚今天開廷議的目的,這恐怕就會成為君相的第一次沖突。

韓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步站了出來,他張煥深施一禮道:「陛下,否定張使君奏折的是臣,但臣絕不是輕率而為,事實上,張使君在寫這本奏折前已經問過臣為何陛下要蓄積金銀,臣告訴他,這是皇上有發行紙幣的念頭,臣也告訴他發行紙幣的種種弊端,他當場表示願與臣一起反對陛下的紙幣念頭,但臣卻沒想到僅僅隔了兩天,他就上書要求發行紙幣,如此前後判若兩人,著實讓臣疑惑不解。」

韓滉之言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他的意思很明顯,張延賞的奏折是為討好聖意而上,而發行紙幣的真正作俑者就是皇上本人,雖然這能為阻止今天廷議的通過搶得先機,但韓滉也會由此惹怒皇上,眾人不由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果然,張煥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這件事他不想出面,昨天他派宦官已經暗示過張延賞,今天將由張延賞來挑主梁力促此事,但韓滉卻看破他的企圖,一上來便釜底抽薪,打亂了他的部署。

「那韓相國就說說看,這里面有哪些弊端?」張煥冷冷地說道。

「陛下,臣先問一個最簡單的道理,如果朝廷發行紙幣,那陛下怎么防止假紙幣的出現?」

「有膽敢造假紙幣者,將滿門抄斬,參與印制假紙幣者也連同死罪,朕會以最嚴峻的律法來威懾造假者。」

韓滉搖了搖頭又道:「嚴刑峻法或許有效,但那只能威懾對升斗小民,如果是大食、回紇等國印制大唐的紙幣來套購瓷器、綢緞等物呢?甚至他們根本什么都不買,陛下發行一千萬貫,他們也同樣發行兩千萬貫投到我大唐來,屆時陛下又如何應對這種局面?」

「那朕就責令將作監研制新的印制手段,讓他國無法仿制。」

「陛下,豈不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嗎?」

韓滉見張煥一意孤行,他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道:「臣反對印制紙幣其實並不僅僅是擔心被人仿冒,也不是擔心百姓不接受,畢竟新事物的出現和推廣都有一個適應過程,朝廷也可以用強制的手段來推行紙幣,也正如陛下所言,發明新的技術來防止假紙幣,臣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擔心將來,一旦陛下開了這個先例,那以後又如何控制它?」

原本讓張延賞來出面打擂台,結果竟被韓滉逼得赤膊上陣,丟了面子的張煥心中極為惱火,在韓滉的步步緊逼下,他幾次要發火都強忍住了,他擺了擺手,極為不耐煩地道:「朕難道不知發行紙幣的風險嗎?朕大量儲積金銀是做什么,不就是准備用金銀儲備來做擔保嗎?如果發行紙幣不行,那飛票為何又能用起來?」

張煥的聲音一步步提高了,他最後逼視著韓滉道:「韓相國,朕登基已經一個月了,對相國們的意見朕都是充分尊重,可你既然知道發行紙幣是朕的想法,那你為什么就不能尊重朕一次呢?」

韓滉脖子一硬,亦毫不退讓道:「臣反對印制紙鈔是為天下百姓著想,這和尊重陛下與否沒有關系,陛下或許能考慮用金銀作擔保,但千百年後陛下的子孫們若沒有金銀而濫發紙幣,以致紙幣泛濫、貽害無窮,陛下能為今天開這個先河負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