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滅頂之災(1 / 2)

名門 高月 2570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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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也就是從前的武威郡,大治八年五月底,大唐皇帝張煥在兩萬羽林軍的護衛下,抵達了這座他從前起家的城池,張煥西行的最終一站是大宛都督府,也就是昭武九國中的石國都城拓折城,在那里他將會見大食哈里發拉希德,這是兩國在一年多以前所定下的正式會晤,時間是在十月,離現在還有五個月,有足夠的時間給他進行沿途巡察。

天寶縣,張煥在涼州刺史、都督、縣令等等數十名地方軍政官員的陪同下來到石羊河兩岸視察,十六年前,張煥在武威主政時,曾將在天寶縣安置了一千余漢人軍戶,他們就在石羊河沿岸開墾土地,使原本荒蕪的石羊河兩岸出現了一片片阡陌縱橫的麥田。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里的景象和當年相比也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天寶縣的人口還是千戶左右,漢、羌各占一半,維持著傳統的漢耕羌牧的局面,五月底的麥子即將成熟,金黃的麥浪在和風的吹拂下起伏翻滾。

「陛下,天寶縣當年曾被吐蕃大軍蹂躪,大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當時幾近一座空城,後來唐軍重新收復河西後,許多逃亡隴右的百姓又陸續返回縣里,在軍隊的幫助下重建家園、重耕土地,才慢慢恢復到今天這個景象,著實不容易。」

天寶縣的縣令姓王,長安人,年紀約三十歲,是在當年隴右單獨舉行的科舉考試中通過的士子,前年由昌都縣縣丞提升為天寶縣縣令,雖然他才三十歲,但長年的操勞使他變得十分蒼老,宛若四旬,身上的官服也漿洗得發白,很是破舊,看得出他做官的辛勞。

對於天寶縣和涼州,張煥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為防止那里的百姓被貪官荼毒,他每年都要特別安排監察室人到涼州各縣暗訪民意,結果還算讓他滿意,尤其是這個王縣令,要贍養兩代老人,還有四個孩子,家中十分清貧,由於請不起雇工,據說他和妻子還要親自下田耕作。

張煥點了點頭,他來到一片麥田前,仰望著旁邊一架巨大的水車,這就是當年他曾經看過的那架水車,當年的新水車已經變得十分陳舊了,吱吱嘎嘎地轉動著,水車下原本坐著十幾個休息的老農,見大群官員和士兵走來,都嚇得遠遠地躲開了,張煥遠遠地眺望一下麥田,便走到水車前找一塊石頭坐下,又揮手命眾人都坐下,可憐眾人沒有帶坐墊,只得紛紛席地而坐,張煥笑了笑,又問王縣令道:「土地實名制天寶縣開始了嗎?」

「回稟陛下,我們三月中接到戶部文牒後就開始了,由涼州土地田畝司主持,我們縣里協助。」說到這里,王縣令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涼州土地田畝司參軍事,意思是應由他來回答皇上的這個問題,但其他官員見皇上根本沒有詢問別人的意思,誰也不敢多嘴,張煥確實也沒有想問別人,他繼續問王縣令道:「那你說說看,你們天寶縣的土地實名制是怎么做的?」

王縣令見皇上只盯住自己,只得暗暗苦笑一下道:「回稟陛下,天寶縣的耕農大多是軍戶,按照軍戶標准他們每戶可得土地五十畝,軍戶在授田時都有登記,每戶且都有地契,對於非軍戶人家也按三十畝土地的標准登記授田,而一百余戶農耕的羌人也一視同仁,並無歧視,所以天寶縣的土地實名制比較簡單,只一個月便實地核對完成。」

「超標的大戶天寶縣沒有嗎?」這才是張煥想問的關鍵問題。

「天寶縣大多是新墾土地,所以大戶幾乎沒有,只有兩戶人家因人口較多,所以多開墾了土地,各自超過標准五十畝和百畝,一戶人家分成三戶解決了超標問題,而另一戶捐助縣里辦學,屬下已替他上報申請勛官,備案表皆送往朝廷。」

王縣令見皇上在沉思中,他忽然鼓起勇氣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便點點頭道:「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

王縣令見其他上級官員都在緊張地望著自己,可是有些話在他心中憋悶已久,不說不快,他心下一橫便道:「這個土地實名制雖然能解決部分土地侵占問題,但也只能對中小地主有效,可對那些占據了數千畝、上萬畝土地的大地主,卻是直接侵犯了他們的核心利益,為了保住土地,他們必然會使出各種手段,最常見的辦法就是賄賂官員聯手造假,縮報田畝,事情嚴重或許還會武力抗拒,從而造成天下動盪,土地問題歷來就極難解決,一個不慎將會荼毒後世,陛下,不可不防啊!」

張煥望著這個忠直的底層官吏,他贊許地點了點頭,又對周圍的官員道:「正如這位王縣令所言,土地問題歷來都極難解決,幾乎所有的社會動盪、改朝換代都是土地過度兼並導致,昔日漢哀帝改元,也是想限制土地兼並保住漢室江山,卻不得其法,落得漢室被王莽篡位的結果,本朝玄宗皇帝也意識到土地兼並的嚴重後果,幾次下旨限田,終因積弊太深而不了了之,土地兼並問題最後引發了安史之亂,縱觀歷史上也有成功解決土地的例子,如漢初、唐初,這卻是因為人口稀少,土地眾多的緣故,矛盾不深,朕為解決這個土地問題也是殫精竭慮,現在大唐占地廣大而人口稀少,又經過長期內亂的重洗,使解決土地問題的難度要比開元天寶時容易得多,同時朕采取先興工商、再改土地的策略,給大戶人家疏導了一條出路,他們也可以興辦工坊、發展貿易而保持家族富有,這就大大減輕了大戶人家走投無路的可能,而且這些大戶若能拿得出當時購買的地契,朝廷還會給予興辦工商後的減稅補償,退一萬步說,大唐給予權貴本身就有很高的土地標准,已經足夠享有,關鍵是一個『貪』字,你們想一想,一個家族占有一萬頃土地,他們要這么多土地做什么,一年的收成幾輩子都吃不完,大量的土地無人耕種被荒蕪,如果朕不改變這種狀況,有惡劣的先例在前,百年後我大唐的土地兼並必然會愈演愈烈,那時朕在九泉之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唐亡國了,所以晚痛不如早痛,朕如果現在不改,將來就再也沒有改的機會了,即使要付出沉重的代價,朕也絕不後悔。」

說罷,張煥站了起來,他拍拍身上的塵土,對左右官員道:「好了,現在時辰已不早,朕在天寶縣歇一晚,明天繼續向西進發。」

。。。。。。。。。

就在張煥從長安出發去碎葉的同一時刻,河北相州,一輛馬車在百名侍衛的環護下疾速地駛進了城門,馬車里坐著心急火燎的裴佑,他接到家族的緊急快信,相州土地田畝司和相州團練軍雙雙派人進駐了裴家,開始正式清查裴家的土地實名情況。

毫無置疑,這是朝廷開始對裴家下手了,但讓裴佑感到一絲恐懼的是,在他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先後得到楚家、崔家和房家的消息,這三家幾乎是和裴家同一天遭到調查,裴佑立刻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土地實名制實際上就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巨大陰謀,目標就是針對各大世家的土地。

相州就是從前的鄴郡,州治是安陽縣,裴家的本宗就位於安陽縣城北,是一片占地廣大的住宅群,有護宅河、有高牆、有箭樓,儼如一座城中之城,除了相州本宗之外,還有部分裴家子嗣分布在長安、魏州等地,各方嫡庶一共五百余戶人家。

此刻這個大世家宅內被一種恐懼的氣氛所籠罩,調查人員一共來了三百多人,裴家的賬房和所有的賬簿都被控制住了,在裴佑趕來之前,調查組已經進行了整整十天的調查,事實上,所謂調查只是一種確認的過程,裴家的土地分布狀況早在八年前就被朝廷所掌控了,分布在相州、魏州、博州、衛州內的六個大庄園。

「家主回來了!」裴佑的到來,就仿佛穿透烏雲的一縷陽光,裴家上下笑逐顏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家主的身上。

「家主,他們來得氣勢洶洶,有上千士兵包圍了裴家,我們攔不住。」留在裴家掌管日常家族事務的是裴佑族弟裴代,見家主回來,他連忙上前訴苦。

裴佑擺擺手沒有多說什么,他陰沉著臉,旋風一般沖進了裴家的涵水堂,這里是裴家族人聚會的一處場所,現在被調查人員征用為臨時查帳處,涵水堂內各種賬簿、文書堆積如山,甚至幾十年前已經發黃的老賬也被翻了出來,幾口大楠木箱中裝滿了地契,三十幾名調查人員正在整理賬簿和地契,已經查清明確了的資料被他們編上號,整齊地碼放在一旁,一名年輕的官員正背著手來回視察,不斷吩咐著什么。

饒是裴佑已快到耳順之年,看到此情景胸中一股怒火依然沖上了頭頂,裴家還沒有敗亡呢!竟敢如此無禮,他進門便大喝道:「這里是誰當值?」

那名官員一回頭,忽然認出了裴佑,他急忙上前施禮,「卑職相州土地田畝司參軍事楊善,參見裴太保。」

裴佑憤怒的目光緊緊盯著他,半天才從牙縫里擠住一句話,「一個小小的從七品官竟敢來搜查我裴家,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