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落珉道:「有人?是誰?」
小沙彌才八.九歲的模樣,歪著頭想了一會,道:「就是長安城那邊的口音,然後人高馬大的,我聽著他身邊的人還叫他世子甚么的……」
棠落珉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世子?定是四舅舅寧君榆來看他了!前世的時候,也只有四舅舅為他說了話,想要勸棠落瑾立他為皇太弟!
棠落珉立刻就往山腰的那個河邊匆匆走去。
百葉大師和住持百林大師在遠處眯著眼睛看著棠落珉的背影,各自念了一句佛號。
百林大師嘆道:「殺孽一事,還是少造為妙。棠小施主如此,怕是不妥。」
百葉大師卻道:「師兄過慮了。棠小施主既是天子,那么,便有天佑。小小殺孽,且殺的是該殺之人,自是無妨。更何況……」
更何況,這位棠落珉,年歲雖小,可是心思卻深,腦袋里還有著「前世」的記憶。這樣的人,莫說是帝王了,就是他們這樣的一個寺廟的主持和長老,都不得不時刻警惕著這人,倒也難怪棠落瑾等了三年,終於打算要他的性命了。
百林大師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想到先帝一直尋找的那位老大夫……他嘆一口氣,道:「千松令其父壽命短了五載有余,其兄為父報仇,確實應該。罷罷罷,殺孽便殺孽罷,這世上,天子要殺人,你我豈能攔得住?師弟若還心中不適,便為千松多念幾遍經文好了。」
天睿三年,六月。
福建傳來消息,出家的順王棠落珉,不慎溺死在山間的河水中。
死不瞑目。
來人戰戰兢兢的詢問,順王的屍首要如何處置,還要運回皇陵么?
棠落瑾聽了,只淡淡道:「夏日炎熱,長途跋涉的運來,十二皇弟的屍首怕是不能看了。還是就近埋在百佛寺弟子的陵墓里罷。左右,十二皇弟也是百佛寺的弟子,埋在那里也是應該的。」
來人聽了,半句不敢反駁,立刻道:「陛下英明!」隨即就忙不迭的跑了。
棠落瑾繼位三年,龍威日盛。若是棠落珉死在他剛剛繼位時,他若連讓棠落珉進皇陵都不許,朝堂上必然是要吵瘋了。可是現在,他繼位有三年之久,朝臣早就知道了他這個皇帝的脾氣,任是誰都不願意為了一個被先帝發配的順王,去觸棠落瑾的霉頭。
太皇太後聞言,長長的嘆了口氣,念了一遍地藏經,倒也罷了。
明水殿里,賢太妃聽聞此事,痛哭一場,然後就梳妝打扮,戴了一只棠落珉生前送她的發簪,去見了寧氏。
珉兒死了,她不恨棠落瑾,只恨寧氏。
她不夠聰明,不知道甚么嫡庶之事,她只知道,棠落瑾比珉兒大了這么多歲,先帝又素來寵著棠落瑾,讓珉兒和他搶皇儲的位置,根本就是妄想。
於是賢太妃和容太妃一樣,教導珉兒時,都是讓他努力做一個閑王或者賢王,莫要去爭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可是偏偏,寧氏不是這樣想。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教他要有野心,教他去搶那個位置,珉兒怎么會這么早就死了?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賢太妃當夜用一只簪子殺死了寧氏,接著用同一只簪子自盡而死。
天睿帝和太皇太後聞得此事,知曉此事不宜外傳,只對外說賢太妃病逝。太皇太後原就打算讓寧氏死,只是賢太妃比她手腳快了一步,且天睿帝彼時來了書信,她才沒讓寧氏立刻死。現在寧氏死了,她自然是安心了。
至於寧氏……一個冷宮的灑掃婆子死了,還需要對外有甚么交代么?
棠落瑾只讓人悄悄把寧氏的屍體送到了宮中的一個角門處。至於誰後來把屍體帶走了,他就不管了。
六月中旬,大棠將士在信國公的帶領下,再次主動向突厥出擊。
大棠這幾年國泰民安,天睿帝嚴懲數個貪官污吏,使得百姓能安心干活和生活,每年能交到國庫的糧食和銀兩也越來越多,因此邊境出征之際,天睿帝對邊境的供給一直不斷。
天睿三年十二月,突厥邊境傳來捷報,大棠軍大勝,突厥似有分裂的征兆。
天睿四年,二月。在大棠軍的支持下,突厥分裂為東西突厥,勢力越發衰微。
同月,天睿帝冊封貴太妃沈氏之子昱王為皇太弟,貴太妃沈氏,晉封皇貴太妃。
天睿帝隨即將皇太弟接到身邊教養。
同月,冊封蔣家女蔣氏為孝嘉敏皇後,移入皇陵。
朝堂上上奏讓天睿帝娶妻納妾生子的折子,終於逐漸消停下來。
罷了罷了,天睿帝太過強勢,偏偏他強勢的事情,還都是做了就對的,並且能讓百姓受惠的事情,平常事情上,若是他們能說出來個一二三來,天睿帝也會采納。且天睿帝一沒有隨便殺人的嗜好,二沒有一擲千金的癖好,三也不是甚么昏君,不願意生兒子就算了,反正那個皇太弟,的確是天資聰穎,而且……還看起來挺好騙的模樣,天睿帝既封了皇太弟,那,他們就只好接著了!
太皇太後年歲越大,想的越開,見棠落瑾當真不願意納妃妾,便也不勉強了,只拉著棠落瑾道:「皇帝既然一心念著漪兒,哀家便也不說甚么了。只是啊,皇帝身邊,總要有個人陪著才好啊。這人啊,年輕的時候還好,做什么事情,都不怕寂寞。可是一旦年紀大了,老了,就最怕寂寞了,皇帝啊,你不願意娶妻倒也罷了,只是無論如何,身邊總得有個人陪著才好啊。」爾後太皇太後還拍了拍棠落瑾的手,意味深長地道,「不拘是甚么人,只要皇帝喜歡,就帶到宮里來,讓他陪著皇帝罷。哀家年歲大了,只怕哪一日就瞧不見第二天的太陽了,總得有個人,替哀家來照顧皇帝的日常生活才好。」
太皇太後的意思,其實是在暗示棠落瑾,可以把宮外的清歡接進宮來。這些年來,棠落瑾身邊一直沒什么人,只每個月都會出宮去見一見清歡,太皇太後就琢磨著棠落瑾是喜歡清歡,只是礙於身份,實在不便接清歡入宮,才一直把人放在宮外。
可是這偌大的皇宮里,著實是太寂寞了。太皇太後寂寞的太久,知曉寂寞的苦悶,便想著無論如何,也該找個人來相伴,如此才好。
棠落瑾聞言,以為太皇太後看破了自己的心思,稍稍猶豫了一下,才道:「皇祖母當真不介意?」
太皇太後心下一嘆,面上只笑眯眯的道:「只要能讓小七高興的,不論是誰,都能接到宮里來!誰要不願意了,就讓他來找哀家這個老太婆,哀家自有法子對付他!」
棠落瑾松了口氣,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了一個罕見的笑容。
「如此,孫兒就放心去接信國公進宮了。」
太皇太後:「……」信國公?
天睿四年,三月二十六,萬壽節。
棠落瑾孤零零地在最高的位置上坐了整整一日,等到月亮高升,他才悄然出宮,出了長安城,在北門門口等著。
快了。
他早就算好了日子,那個人,今日必會來的。
三年半了,他沒有娶妻生子,所以,那個人,必然也還在原地等著他。
月兒高掛,直到黎明時,棠落瑾才瞧見了策馬而來的那個人。
棠落瑾站在原地不動。
寧君遲一身玄衣,身上略有些狼狽,他翻身.下馬,站到了距離棠落瑾三步遠的地方。
「君無戲言?」
「君無戲言。」
「所以,」寧君遲微微笑著,眼睛里滿是溫柔和寵溺,伸出手去,「陛下,可願從此,與臣同寢同食,同榻而眠,相伴余生,再不分離片刻?」
棠落瑾毫不猶豫地將手放在了寧君遲的手上,緩緩揚起唇角。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