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2)

狼情肆意 靈鵲兒 2536 字 20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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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一大早就曬得毒辣辣的,沒有風,日頭鎖住了一般,未到晌午,烤得大街小巷靜悄悄。來往的人們低著頭盡量遮蔽那明晃晃的刺眼,謀生的小販叫賣聲也小了許多,一點的力氣就掙出滿身的汗。

沒有冰泡子浸身,不能任意騎馬乘風,可這一年賽罕卻十分耐得暑熱,青衫薄綢,心靜神安。倒並非東郊背山近水、樹木繁盛,而是一日兩次從肅王府送來的冰磚,安置下來醫館後堂堪比水下宮殿,清新涼爽夾著絲絲化冰的白煙,沁入心肺,將一夜雨水瓢潑蒸出騰騰的濕熱滌盪干凈,愜意非常。手邊是現成的冰袋子,倒碎的小冰碴子和著酸梅湯,嘬一口,冰涼酸甜帶著嘎嘣的嚼勁,那滋味在這酷暑的天實在是人間極致。若非當初服侍過他的小奴兒誰人還能知道他這嚼冰的習慣?此刻兒子的貼心照應都不覺,只品著口中滋味,像極了那粉嫩嫩的小櫻桃,偶爾一近芳澤,撩人無限,曾經夫妻享盡纏綿,不覺十分飢渴,但覺回味無窮……

筆下是為魚兒調養身子的葯膳,一味一劑,連熬湯的時辰與火勢都仔細寫清楚。不知是兩人重聚讓她放了心,還是果然家鄉水土養人,魚兒近來身子大好,比在草原時候豐潤了許多。思及此,耿耿於懷。對於中原,在賽罕眼中與北山一樣不過是換個地方過活,說不上好與不好,可自來到此地一個「入鄉隨俗」讓他嘗盡了儒家的道理,更切膚體念那所謂名節之重。

「護國公主」,天大的名頭,依舊護不住那弱小的人。頂著誥命的夫人們口舌並不比街頭婦人短少,唉聲嘆息之中將女孩兒家如何在虎狼營中活命的猜測一點點描繪,一筆筆加重,聲色俱全。有儒家的忠君與貞潔做後盾,嚼舌變成了衛道,且言辭溫和巧妙,聽起來讓人善惡難辨,名聲卻給她做了個實在。自己的心尖寶貝被人糟賤,還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一口死血堵在心口,憋屈的悶痛賽罕從未體嘗,滾燙的手心時刻握著殺人的欲念。

於此,魚兒倒十分淡然,連世交褚家只任褚安哲一人折騰、始終於婚約的沉默都似不曾放在心上,依舊伯父伯母奉若至親長輩。賽罕看在眼中,冷硬的心腸竟是難耐羞辱,怎奈離開千里草原悍狼只是一匹孤狼,再是不通情//事這一場分離也著實得了教訓,想給她的不是不能夠,是不敢再迫她一丁點。小魚兒嬌嫩,男人的承諾總不能信,想的是實實在在相守,只如今身份尷尬談何容易,遂他來之前就已然尋到了那唯一可行的法子。

那一日在她耳邊輕聲一句著實嚇著了她,半天都不回神。實則,她自幼長在皇城之中怎會不知道這法子?淵源起自大周始祖,開國皇上允帝膝下皇子眾多卻只有一位公主,難得皇家親情愛若珍寶,不單自幼隨其喜好任性,更許她自己擇了附馬,並親賜匾書附馬府,以半子相待。只可惜,萬千寵愛的附馬依舊英年早逝,公主萬分悲痛之下詔天下立毒誓再不招親。怎奈獨守空閨歲月難挨,幾年後有了相好之人,遮避不得,廝混附馬府,那塊匾額便成了皇家肉中之刺。

無奈之下,老皇上特頒昭存留先附馬的名號許公主以有夫之身再招婿。所謂招婿,也取唯有之意,可這男人是公主的婿卻不是夫,身份來源只要是清白身世即可,無任何爵位頭銜,一切都隨公主在而在。折衷的法子不過是不想應那毒誓,一來規矩公主,二來也為個顏面,仿佛男人不續弦只納妾一般,既應了不嫁的名聲又關起門來過得自在。自那之後,歷代的公主們但凡有早年喪夫之人便大都行此道,有的是著實念舊情、不肯再將夫妻之名予旁人,有的則是被朝堂勢力之爭所欺、所用,不能再立駙馬,久而久之成了例。魚兒雖並未有過附馬,可如今兩人身份不但懸殊還得十分小心,既招不得駙馬這便是上上之策。

原本是個喜慶的事,卻不知怎的把她給說哭了,抱著他好久不撒手,直哭了個天昏地暗。賽罕實在想不出魚兒為何會這么傷心,能相守又能守著她「大中原」,還有哪一處不稱心?可看那小淚綿綿不絕著實是肝腸寸斷,賽罕不敢說自己不明白,只得抱緊不吭聲,暗自反省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直把這一腔熱血都哭冷了去才算止住。

而後窩在他懷中,她不點頭應,也不說不,只抽抽泣泣地抹著淚瞧他,小模樣怎么看怎么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賽罕忍了笑捏捏鼻尖兒又試探了試探,總算接了話茬,兩人這才仔細商議。此事可行卻不能行在京城,一旦有差錯就是大禍。遂決定待秋涼後,魚兒向太後提出將公主府建在江南,遠離喪盡一家性命的國事朝堂,清靜而去也算歸隱故里。斟酌下來,覺得皇家沒有攔阻的道理,太後於甥女兒的疼惜真假如何總未到了離不得的地步,且景同年幼,不論是拉攏還是忌憚都未成勢,留在京中並無益處。待回到江南,天高路遠,人走茶涼,一年半載後,一封書信便可請旨招婿,並非附馬爵,皇家大不必為此詔天下,甚而朝中大臣都可知可不知,再無不妥。

葯膳的方子寫好後,賽罕蘸蘸筆,想了又想方在收尾處多留下一個字。這是那喜好酸儒詩詞的小魚兒出的主意,非說為了日後成事如今兩人不得親近,只能將相思之情寄於紙筆。賽罕聽了直搖頭,生平寫過最長的一封信是給三哥的戰報,統共不過半頁紙。聽他說不會寫,她撅了嘴,不會寫信難不成還不會寫葯方子?不會寫長還不會寫短?說來講去,非迫著他答應每日至少要給她一個字,還得是相思的字,她會引這字回他詩詞。賽罕再是撓頭也只得應下,實則哪來那么些個相思,只是夜里睡不著的抓心撓肝又怎么落在筆下?真是一個字難倒英雄漢,卻看不出小小女兒倒是滿腹才情,應著他那不知所雲的字,詩啊詞的是一篇又一篇。夜里放在床頭,有的看著酸得他直皺眉頭,有的逗得他哈哈大笑,真是天地有荒,矯情無老,真真要折磨死他了。

這么想著,嘴角邊不覺就含了笑,將葯方仔細折好入了封,賽罕嘬了一口冰酸梅,又順手翻開一旁厚厚一迭紙張,這是裕靖帝李冕的就醫診錄。病根深,日久所乏,不是疑難之症,卻是耗命的頑疾。這病歷朝歷代深宮後院怎會沒有記載,能迫著找出宮來卻並非太醫們無能,只是正值壯年、覺得一身精氣噴薄待發的皇帝陛下不肯禁//欲,是死都要快活。誰還敢治?賽罕初接診就知道這一招是萬萬使不得,斟酌再三,決定一邊哄一邊治,略緩緩精氣就一劑葯助他快活,這便是走三步退兩步,但凡有太醫看到他的方子就是殺頭的大禍!真真是如履薄冰,事倍功半,豈料卻因著一時之效攏絡住了不辨底理的病者,幾個月下來,只把他做天下獨一的高手,說自己家里的那些老朽真可廢了。

不敢邀功但求無過,算起來即便是一切順利他也還要在京城再待一年,原本覺得這樣慢慢磨下來總能有些根本的起色,誰知這位主子爺前日來就針說是萬壽節後要迎娶新人。賽罕一聽心里就發冷,平日里縱他龍床不怠,想著舊人盡興也有限,可這新妃新歡新洞房可如何使得?弄得不好,銷//魂帳就要做了奪命床。因謹慎相勸,只道不可急於一時,待日後攢蓄精神再享齊人之福不遲。這一回這位爺倒十分通情達理,說他知道自己身子不足夠,只求大夫能再續良葯,願即日起獨睡書齋,按時按刻就醫就針。賽罕聞言好是驚訝,若果然能如此,萬壽節尚在晚秋時候,幾個月下來仔細調養診治,到時候再輔以葯力,抵擋幾夜之歡倒還使得。此刻看著筆下頭一回正經對症的方子,賽罕心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兒能讓如此貪色之人甘願禁//欲以博歡顏,難不成將是這後宮新寵?

正伸手要去拿筆,賽罕忽地一皺眉,耳中是前堂青石地上匆匆的腳步聲,這是阿木爾,出了何事讓他來得如此慌張?轉眼的功夫,人已穿過天井跪在門外,「主人!」

「怎的了?」

「公主鑾駕已經進了巷子了!」

「什么?!」賽罕騰地起身,不及細想,大步就往外去。

將將來到前堂,門外明晃晃的日頭下已是迎進那華光麗服之人,逆著光眉眼尚不清倒襯得那張小臉慘白如霜。周圍的人們早已跪在滿地,賽罕迎在當前,卻一時辨不清現時現景。兩人從未當眾相認,即便是在肅王府也有景同和徐嬤嬤陪護不曾將親近落在人眼中。出了什么事能讓她帶著公主的鑾駕穿城而過直到他身邊?這般懸殊的身份,男女授受不親,眼下這一出不出半日就是滿城的風雨。可賽罕知道魚兒不是個心思混亂、沒有擔當的小女子,既然來了就有該來的道理,只是他該如何?當著這些個護衛與店中伙計,竟是不知該不該行禮。

未及來到跟前,一眼瞧見他,雅予眉心一蹙,小嘴就往下扁,手捻著裙子腳步又碎又急,仿佛歸巢的小鳥被風雨打濕,已是屏持不住。賽罕心下明白,到這么個地步顯然是無所顧忌了,留在這里只能是更不可收拾,不能再理論旁的趕緊道,「隨我來。」

兩人緊隨著往後堂去,留阿木爾安置一眾人。穿過知了囂叫的天井,毒日頭一晃人心就燥,將將踏進清涼的後堂,賽罕一回身,一聲「魚兒」沒叫出口,人已撲進懷中。

寬厚的胸膛結實的鐵塔一般,嗅著那清涼的味道、聽著他的心跳,自己這一身的支撐頃刻就散,一路憋著的委屈統統都丟在他懷里,雅予嗚嗚地哭出了聲。

被她抱得這么緊,覺不出貼著的熱,只覺得那死死不肯松開的糾纏,淚是有多委屈,片刻的功夫胸前就濕汪汪一片。攏著她,賽罕想低頭親親哄哄,卻這一身的公主行頭隆重,眼前都是精致的珠寶頭飾哪里下得去嘴,只得作罷。看情形是從宮里直奔而來,這么說這委屈是來自太後娘娘,賽罕的心不覺提了起來,口中卻依然氣定神閑,「出什么事了?誰欺負咱們了,嗯?來讓我瞧瞧。」

不聽他的聲音還好,一聽他問,雅予心酸得想死。怎會走到這一步?自己的男人自己不能信,生死別離落入今日的情境,父母不在,家已毀,歷經人情冷暖才知道世上最親的人是自己同榻的夫君,卻如今教這金戈鐵馬錚錚之軀要彎下腰來做她的寵婿,折的是他的脊梁,碎的是她的心……她不想應,不想他頂下這羞辱的名頭,可……可又實在舍不得他,私心只能為自己,痛斷心腸還是要纏著他。悄悄自己下決心,只要,只要他們拜堂成了親,往後天涯海角,再不離。豈知伴君如虎,頃刻入了絕境,此刻淚都落在他懷里,心酸之外竟好是踏實……

「究竟怎么了?今兒不是進宮去了么?太後娘娘給你氣受了?」賽罕哄著,猜測著,可懷中人哪里肯抬頭,只管自己奶娃娃一般逞了性子似地哭,賽罕長長吁了口氣,「行了,不哭了,把我的心都哭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