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同志你還真來了,那位干部同志了,怎么沒跟你們一起來?」苟大材笑著,就把這母子四人讓進了地窩子里。
「他還有事,先回礦區了。」陳麗娜說。
這地窩子里幾個護食的孩子,看見呼啦啦涌進幾個衣著光鮮的孩子來,怕要搶他們好容易得來的大白饃,當然也不高興嘛。
「大哥,說好了來就來你一人,咋還有人跟著你啊,你這樣干,可是在害我們,你懂不懂?」幾個孩子的母親,苟家二嫂虎著臉就站起來了,摔摔打打:「就這么一個地窩子,這么些人,難道要掛起來睡嗎?再說了,家里就這幾個窩窩頭,能夠吃嗎?」
苟大材和苟二材兄弟都特別難堪:「這不有客人來嘛,銀銀媽,遠方來的都是客,咱們招待一頓吧。」
苟二嫂虎著張臉,站了會兒,踢開了腳下那用來坐的爛木樁子:「行了,我今晚喝風明天屙屁,你們吃吧。」
「我們自己是帶了口糧的,二嫂,咱們一起吃?」陳麗娜說著,就把半帆布袋子的口糧遞給苟二嫂了。
從二蛋背上的大旅行包里掏了一只大列巴出來,她又說:「切了咱們一起吃,麻煩二嫂給我們燒點水喝。」
「這,這可是大列巴呀,好久沒見過這東西了?」
「我們也是走遠路,所以給孩子們烤了一只。」
二蛋直流口水:「姨,媽媽過完年,就只烤過這一個喲。」
「吃,吃,來,大家一起吃。」陳麗娜於是說。
這家的幾個孩子還有點兒膽怯,直到陳麗娜主動把大列巴切開,一人遞了一塊,才試著嘗了起來。
吃完了飯,苟二嫂又忙活著,到隔壁的地窩子里鋪床,其實也不過爛氈爛布,但總比睡在光床板上的強嘛:「你們也是准備要逃的人吧,我們這也是准備著要走了,索性就大家一起擠著,炕也沒鋪,你們將就住一宿吧。」
「二嫂,我得問你一句,這一回要走的人有多少,大家都是准備要跟著誰一起走的?」既然苟二嫂誤會她也是想要逃亡的人,那陳麗娜也就不客氣,直截了當問開了。
「喲,那可多了去啦,咱們農場,還有附近幾個軍區農場的人,至少好幾百人了吧。」
果然是很嚴重的事件。
陳麗娜於是又說:「應該要交人頭費吧,我錢還沒交了,不知道要交給誰,也不知道多少錢。」
「大人一個人二十塊,小孩子一個人五塊,你要想交錢,我帶你去交。」
「你先跟我說說那人,畢竟我們沒打招呼跟來的,我怕人難纏,錢我交不上怎么辦?」
「人不難纏,而且,人家原來可是軍人家屬,跟那邊有直接聯絡的,人可熱情著呢,走吧,我帶你們去。」
陳麗娜心中一跳,暗猜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孫小愛,只有她,才會四處打著軍屬的名號。
她逃出基地,居然也不走遠,就躲在樓蘭農場發展下線了這是。
「對了,咱們農場有個勞改犯叫孫大寶,他在這兒,現在是干啥呢?」陳麗娜轉口,又打聽起了孫大寶的情況。
苟二嫂說:「他管人有一套,是那些勞改犯們的工頭。」
這可真是,像孫大寶這種人,手辣,心狠,真是無論到了那兒,都能如魚得水。
要說這些農場的管理也是有很多的漏洞,就比如說,要審批一個人入疆,是非常嚴格的,但是,同時邊疆又有很多逃過來的黑戶,各個農場為了吸引他們做勞動力,就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這些人給招安了進來。
陳麗娜是每隔一陣子,會給木蘭農場作個戶籍統計的,一人一戶,外面不說怎么樣,至少農場里有多少黑戶,都有什么前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躲到邊疆來的,她是清楚的。
但郭場長顯然,不是像她一樣條理清晰的場長了。
「那行了,二嫂,我們再考慮一下,你看成嗎?」陳麗娜說。
等苟二嫂走了,聶衛民才說:「小陳同志,我覺得孫小愛和我舅舅肯定是一伙的。」
「是,情況比我預估的差多了,郭場長就算沒有叛變,也一定是給你舅舅麻痹了,咱們一進來就暴露在了敵人的目光之下,敵在暗我在明,事情確實不好辦呀。」
「那咋辦?」聶衛民捏著小拳頭,想了想說:「不行,我去見我舅舅,我要和他談談。」
「就你,你咋和他談?」
「我就說,讓他不要叛逃,他要叛逃,我就……」大概是想學電影里的董存瑞,頭頂炸葯包,跟舅舅同歸於盡?
「行了,媽有自己的辦法,但是得你幫忙,你一個人悄悄的出去一趟,找到劉小紅,讓她盡量小心的,把她爸爸帶到這兒來,但記得悄悄兒的啊,咱們這會兒肯定已經被人監視起來了。劉漢就是愛貪點小便宜,愛喝點酒,人本身並不壞,我們現在,必須得先策反了他。」
「劉小紅會聽我的嗎?」
「會。」她將來都願意為你而死了,陳麗娜心說。
「哥,門在那兒了,你這是干啥?」
好小子,一個竄步,直接竄到地窩子那半人高的窗子上,出窗子正好就是外面的地面,里面倆小的,陳麗娜眼巴巴的看著,看他不見了,才提心掉膽起來。
結果,驀的一下,他小腦袋伸了過來:「如果我犧牲了,記得給孩子們講講我的故事!」說著,吐了吐舌頭,這頑皮的小家伙才跑了。
這皮孩子,跟他爹一樣皮呀這是。
處處地窩子里都是炊煙繚繞,聶衛民不用問人,就知道劉漢在什么地方。
他是因為投機倒把罪進來的,肯定會被關在牛棚里嘛。
所謂的牛棚,其實也就是大通鋪的地窩子而已。剛來的劉小紅,正在牛棚外的大白楊樹下幫她爸洗衣服呢。
「劉小紅,劉小紅。」聶衛民躲在棵白楊村後。
「衛民,你們還真來啦?」劉小紅立刻就扔了衣服跑來啦。
「你爸呢?」
「和漳縣姚婆,還有你舅舅孫大寶他們一起在牛棚里開會了,不過,你咋來了呢?」
聶衛民舔了舔嘴皮子,低頭一幅大人的樣子:「我現在得告訴你,你爸爸可能很快就要作咱們共和國的叛徒,並且把你帶到蘇國去。我就問你,你願意留下來,還是想走?」
對於孩子來說,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家的狗窩,她頓時搖頭:「我當然想呆在這兒,但我聽我爸爸的意思,是想出去拼個飽肚子。」
一到這兒,劉小紅就發現,這個農場里所有的人都在計劃外逃,蘇國在他們的口述中,就好像是天堂一樣。
有汽水,有游泳池,還有柔軟的大床,吃不完的大列巴。
「那你一會兒撒個謊,就說自己肚子疼,讓他帶你到衛生室拿葯,然後把他哄到苟二材家隔壁的地窩子里,我媽媽會說服他,讓他留下來的。」聶衛民說。
劉小紅垂下腦袋,想了想,很認真的問說:「那要是再回一號基地,你還會不會老是趕我走啊?」
他總是喜歡拿著小棍子驅她趕她,不准她出現在他家院子的周圍。
聶衛民很大度的說:「哎呀我不會啦,而且,你能不問這么幼稚的問題嗎,你以為咱們還是三歲四歲的小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