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甜甜在湖邊把碗都給洗了,完了在湖邊坐了會兒,心不在焉的,就一直回頭望著後面。
過了一會兒,月光下某個地方突然有個手電筒繞了一下,她起身,飛奔著就過去了。
她剛一走,聶衛民就從車上翻起來了。
竄到她和高小冰住的賬篷外面,他叫說:「王思甜,懶慫,出來洗碗。」
「不是有甜甜洗嗎,我已經睡下啦。」劉小紅說。
高小冰也說:「陳甜甜就是來打下手的,我們是女學生,是模特兒,不需要洗碗,哼。」
「我家甜甜憑啥給你倆個懶慫打下手,王思甜你給我出來,把碗洗了。」聶衛民氣呼呼的說。
劉小紅穿上衣服,剛一出來,聶衛民手指頭已經噓過來了。
把她一拉,聶衛民就往甜甜剛才悄悄跑去的那個方向去了。
「我都跟了三天了,你今天才來見我?」聽這聲音,果然是那個尤布。
接著,就是陳甜甜的在說話了:「你不要再在信用社給我存錢了,我不要你的錢。」
「我掙的錢,可不就全是你的?」
「你那錢來的不干凈,你們油耗子前些天還拿砂彈把我爸的腿打傷了,尤布,我知道你狡猾,公安抓不住你,但是求求你了,甭再給我寄錢了。」
「我就問你,我送你的連環畫看了嗎?」
「嗯,看了。」
「閻婆惜偷人,就是該死,林沖夜奔,是因為高衙內欺負了他家娘子,甜甜,你是我媳婦兒,我會比林沖待他媳婦兒待你更好,我所有攢的錢,都會寄給你,但你要敢跟別人,你知道閻婆媳和潘金蓮是咋死的嗎?」尤布又說。
陳甜甜嚇的,呼吸都哽噎了。
「我不學宋江,那是個軟蛋,我要學就學武松,殺你滿門。」尤布又說。
陳甜甜聲音低低的,就哭開了:「那你怎么才能放過我啊。」
「有什么放過不放過的,偶爾見面,你陪我一起聊聊天就行啦。我就問你,今天聶衛民高興嗎,那倆女同學,他更喜歡誰一點?」
這尤布,居然是跟劉小紅打問起聶衛民來了。陳甜甜說:「大蛋兒是個正經孩子,跟你們這些人不一樣的,沒啥喜歡不喜歡的,你甭問了,趕緊走吧。」
「哎呀,你就跟我說說嘛,不是我好奇,是另有其人啊,想打問他的情況。」
劉小紅回頭望著聶衛民,聶衛民也望著劉小紅。
「你就任由尤布那么要挾甜甜?」倆人悄悄兒溜了回來,劉小紅就說。
聶衛民不說話,在一塊大石頭上坐著,往水里打石子兒呢。
劉小紅於是捶了他一把:「你沒聽見嗎,尤布天天從信用社給甜甜寄錢,還給她寄連環畫,錢嘛,寄來了,她就不得不收,那水滸的連環畫,全是些打打殺殺的,甜甜是給他要挾,給他嚇唬的,你不明白嗎?」
聶衛民繼續扔著石頭,突然住了手,說:「剛尤布不是在問,倆女同學,聶衛民對誰更好一點,王思甜我問你,你說呢,我對誰更好一點?」
月光下,他穿著丹寧布的牛仔褲,白襯衣,頭發剔成板寸,兩只眼睛就跟他爸似的,深邃,清澈。
劉小紅心怦然一跳,低聲說:「我怎么知道這個?」
極快的,比閃電還快,聶衛民突然側首,在劉小紅唇上極快的吻了一下,又說:「那現在呢,你說,我對誰更好一點?」
薄荷牙膏的清香,白襯衣上的肥皂味兒,他親完,舔了舔唇,坦然盯著劉小紅。
這地方是個前風的山彎子,而且月光特黯,沒有人會看見他倆。甚至於,正在喝酒的郭濱估計都不知道,他的小老弟不見了。
劉小紅心撲通撲通的跳著。
說實話,班上所有的男生都在給她傳小紙條兒,那種狂熱的追求吧,似乎並不會耽誤他們的學習,他們只是壓力太大了,被校長,被老師像趕驢一樣的趕著學習,需要一個渲泄處,就好像給她遞個小紙條兒,能逗她臉紅一下,害怕一下,就能於高壓的學習之中,獲得片刻放松一樣。
她不比高小冰有天然的階級優越感,她是全班家庭成分最差的孩子,也不是最聰明的,她跟那些男生是考試中的對手,也是他們從枯燥的書本中抬起頭來,在青春期唯一能幻想,捉弄,逗著玩,或者寄予理想的異性。
但聶衛民沒有,他是天經地義的,大概從陳麗麗領養她的那天開始,就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了。
所以,全班就屬他對她脾氣最臭,就屬他只要吃完飯,碗直接就會推給她,並不在於那個碗有多難洗。
而在於,他總是在用這別別扭扭的方式,向她宣示自己的主權,以及占有。
一起長大的孩子,劉小紅可能比陳麗娜更了解聶衛民。
「我總一天會考出這兒的,而且,我只屬於我自己,不屬於任何人。」劉小紅說。
聶衛民並不能理解劉小紅,他是區長的兒子,媽媽是整個礦區最年青,最漂亮也最雷利風行的干部。
他考試沒有差過,就連脾氣最臭的柴校長,見了他都要稱兄道弟,他不能理解劉小紅那種,沒有歸屬感,努力想活出自我的痛苦和掙扎。
「你是我的,而我,被人盯上了,盯著我的那個人,就是尤布的上司,現在整個自治區人人都在風傳的,油霸蘇向東。」聶衛民甩著手里的連環畫,見劉小紅巴掌搧過來了,氣的都要跳起來了:「能不能冷靜點,就事論事,王思甜,你是個母老虎嗎?」
「那你倒是說呀,尤布找陳甜甜,究竟是為啥?」
「明天咱們不就回家了嘛,回家可以休一天,先到我家吃飯,我和我爸,一起分析給你聽。」
他們的功課太繁重了,老師要求他們天上地下,無所不能,無所不曉,要求每一道公式,每一段歷史在他們腦海中,隨時抽出來都能對答如流。
青春期的孩子吧,也並不是他本身有多壞,荷爾蒙的作用,長時間被壓制後的反彈,跟別的孩子不一樣,至少在他看來,這個姑娘是屬於他的。
所以,他特別喜歡那種,碰一下,聞聞她的唇,肌膚相貼的感覺。
反正早晚,他們都得結婚,她是屬於他的,宿舍里幾個男生晚上躺床上,一起打賭吹牛,都說早晚要親她一下,聶衛民從來不吹這種牛,他只會揍他們。
因為劉小紅是他的。
但劉小紅可不這么認為。
母老虎一腳蹬過來,差點把聶衛民從石頭上蹬到水里,轉身就跑。
轉眼就可以回家啦。
坐在吉普車上,後面幾個姑娘在翻照片,聶衛民心里也美滋滋兒的呢。
他自從放了暑假集中補課一個月,就沒回過家啦。
估計妹妹又長高了不少,嘴巴又巧了很多,媽媽肯定會做一桌子菜歡迎他們,而爸爸呢,哎呀,聶衛民有很多要跟老爸談的,趕緊捋思路啊。
這不一下車,今天郭濱和靳師也要在聶家吃飯,小聶心目中,除了有一大桌香噴噴的飯菜,那就是永遠團結,並且只要他回家,就會在基地的新大門外等著他的,倆弟弟和一妹妹了。
結果呢,今天小聶帶了一幫人回家,居然沒有見到倆弟弟。
好嘛,他心里有點敲鑼打鼓的,車停穩了一進家門。
呵,好家伙,陳麗娜教子,院子里整整齊齊的站了仨,個個兒鼻青臉腫的,一看就是打架了。
妹妹端著自己的小杯杯,正在踮著腳尖兒的,給鼻青臉腫的三蛋兒喂水喝呢。
顯然,這三個熊孩子,給罰站已經很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