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淳嘛,在上海的時候就是混社會的,那屬於是,親媽躺到棺材里都不掉淚的那種,到這會兒了,還想著挑撥離間呢:「親媽,三蛋這孩子真得教育,不然將來他會走上邪路的呀他。」
「鄧淳,你想吃我的燒火棍子嗎?」陳麗娜反問。
鄧淳把屁股都撅起來了:「只要能讓親媽不生氣,您隨便打。」
「我不打你,但我跟你爸可是簽了生死契的,我告訴你,你就死在這礦區,你爸都不會追究我的責任,現在,我讓我倆兒子陪你站著,站到你啥時候發現我不是你親媽了,不油嘴滑舌了,剩下的咱們再說。」說著,陳麗娜抱起妹妹,就回家了。
家里,其樂融融的大餐正吃著呢。
吃完了飯,郭濱和聶工又聊了一會兒,聊目前全國石油業除之不盡,以及盜油手段越來越高級的油耗子,聊油霸蘇向東,揣測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聊了會兒,這倆人就該走了,而高小冰呢,則由他們帶回礦區,帶到賀蘭山家去。
郭濱聽說自己多了個只有幾個月的小表兄,一想就笑,笑的止不住,今晚決定把從北京帶來的奶粉,麥乳精,餅干,還有好幾筆田晉的稿費,拿著去探望他呢。
聶工把賓朋送走,回來的路上,就聽見後面的小樹林子里有人在嚎呢。
那哀傷的聲音,叫親媽的聲音,一聽就是那個小小年紀就虛偽又滑頭的鄧淳。
「好歹也是大領導的兒子,你給人放樹林子里罰站,行嗎?」
「犯了錯,現在我不罰,將來就得坐牢,我就罰他了,怎么不行?」陳麗娜說著,自己端了一碗拉條子,拌了些菜,跟妹妹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就吃上了。
這不轉眼就天黑了,聶衛民和劉小紅倆人在廚房里洗碗呢。
陳麗娜忙了一天了,這會兒躺到自家的大炕上,把妹妹放到自己身上,跟她倆人聊天兒呢。
你甭看妹妹小,說話那是一套一套的,比起現在已經長大,總在惹人生氣的三兄弟,可好玩的不得了。
「冷爸爸家的弟弟就像一只小兔子,好玩。」妹妹說。
陳麗娜於是問:「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妹妹說著就揭起了媽媽的衣服,嘴巴在她肚皮上親著:「媽媽,你也給我生個弟弟,好嗎?」
「不好,不過你為啥願意回家了呀,你可以去照顧小寶寶啊,白白胖胖的。」陳麗娜於是問。
「因為冷爸爸只能照顧一個寶寶,而我也是一個寶寶呀。」妹妹說的可認真了。
「媽,你原來也沒發過這么大火兒啊,這都晚上十點了,你真不給鄧淳他們飯吃嗎?」聶衛民進來問。
陳麗娜還沒說話呢,妹妹說:「不給,餓死他。」那神情,居然跟冷奇一模一樣。
「你是為了礦區的發展,才主動接納的鄧淳,想要幫鄧伯伯教育他的呀媽媽,你不給他飯吃,他一封信寫到上海,鄧伯伯生氣了,對你有意見了,那上海汽車廠的分廠不設在咱們礦區了怎么辦?」
「鄧東崖高不高興,那是其次。聶衛民,你沒發現嗎,他一來,二蛋和三蛋就反目成仇,還打架了,這證明,你們兄弟很不團結。鄧淳那家伙必須得教育,而我呢,想讓二蛋和三蛋團結起來,你說怎么辦才好?」
孩子的世界,尤其是像他們這種,十四五歲少年的世界,跟成人是不一樣的,身為一個成人,陳麗娜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讓聶家兄弟團結起來。
但她直覺,聶衛民應該有這樣的辦法。
「這有什么難,過兩天我保證他們就團結起來,你看我的就好。」聶衛民說。
那不妹妹在炕上玩呢,媽媽躺著呢嘛,聶衛民身子一竄,也躺炕上了:「媽。」
「嗯?」
昨天晚上睡吉普車上,聶衛民做夢,還夢到這個媽媽剛來的時候,中間隔著他們三兄弟,跟爸爸吵架的那些事兒了。
「沒事,就叫您一聲。」衛民說。
劉小紅洗完了碗,聽陳麗娜要留她,啥也沒說,就答應了。
她主要是看小姨家的葡萄全掛繁嘟嚕了,眼看都要壞了,還忙的沒顧上放晾房里放,今晚准備加個班,幫陳麗娜把葡萄全掛晾房里去,曬葡萄干兒嘛。
結果她正摘著葡萄呢,聶衛民喊她了:「王思甜,進來一下。」
劉小紅還是頭一回進小姨父的書房。
書櫃已經很舊了,擦的干干凈凈的窗台上擺滿了儀器,案頭摞著的,全是一些像她們這些學生們求之若渴,但沒處買的英文雜志,以及來自硅谷、中東,全世界各個石油主產區的報紙。
聶工就在桌子後面坐著呢,聶衛民呢,在他爸桌子上坐著呢,陳麗娜跟妹妹倆在那張彈簧床上,這不都是一頭霧水的,給聶衛民叫進來的嘛。
都不知道他腦袋里賣的什么葯,也不知道他興師動從的把大家叫進他爸的書房,究竟想干個啥。
「爸,那個蘇向東想搞你。」聶衛民攤了攤手,如是說。
聶博釗似乎早猜到有其事一般,目光中還帶著些欣賞。
跟兒子四目相對,他面帶三分笑,還有七分嚴厲:「好小子,你從哪發現的,說來給爸聽。」
聶衛民旋即臉又紅了,當然,心大概還有點兒撲通通的跳。
怕自己講不明白,聶衛民把他爸的速記本轉了過來,扭開鋼筆給他爸畫著。
「他通過尤布,控制了陳甜甜,而通過甜甜,打探我和王思甜的關系,然後,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想通過王思甜策劃一場事件,逼我退學,讓我跟你反目,然後,再把我招安,拉攏入他的隊伍,你覺得,我猜的對嗎?」
「不可能啊衛民,甜甜現在在服裝廠,辦公室里最得力的一個,你說她跟尤布往來,沒可能,再說,甜甜看著,也不像是個給人控制了的樣子。」陳麗娜說。
聶衛民掏了本《水滸》的連環畫出來:「媽,控制一個人,很多時候並不是捆她的手和腳,只要奴役她的思想就夠了。」
陳麗娜拿過來翻了翻:「你甭跟我說,蘇向東就是個畫連環畫的。」
「他不畫連環畫,但他用這種連環畫,控制男人,奴役女性,對於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油耗子來說,能有什么比《水滸》中的兄弟結義還叫他們熱血澎湃,又還能有什么,能比《水滸》里的女人,下場更凄慘?」
陳麗娜四大名著,獨獨不曾讀完《水滸》,就是因為覺得里面的女性未免被物化。
而諸如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尤其是潘巧雲,最後居然給開膛剖肚了。
陳麗娜是個現代的,思想獨立的女性,明白社會制度才是悲哀的根源。
但陳甜甜沒讀過書,所以她不懂,她看過連環畫,就會以為,淫盪的,不貞的,不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嫁根扁擔背著走的女人,就活該被殺。
這才是最高級別的洗腦啊。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蘇向東,是個有文化的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