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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這樣好哄,倒是個意外之喜了。
和珅將賈政的神情收入眼底,走上前,那張淡漠的面孔上這才見了點笑意。
「存周兄。」和珅如此喚道。
賈政果然半點不見被冒犯的意思,反倒同和珅親切地笑了起來,一邊驚喜道:「致齋兄今日也休沐?我還怕請不來致齋兄。」
「近日生了些小病, 皇上體恤,令我在家中休息。昨日我往道觀去, 便是去問那道長求葯的。」
賈政一邊恍然大悟,一邊卻又道:「我往那道觀中去, 也不過是瞧那處清靜。但若真要求葯, 那道長怕是沒甚么本事。」
說到這里, 賈政便有些欲言又止。
「存周兄有甚么話, 只管說便是, 何故吞吐不言?」和珅的口吻明明是不冷不熱的,但卻總叫人生出一種親近的錯覺來, 止不住地想要與和珅湊得更近些。
「府中有常來的大夫, 倒不至妙手回春, 但微末本事是有的。致齋兄若不嫌棄,我這便叫人去將他請來……」
和珅哪里會缺了大夫呢?
且不說他本人便是個大夫。
縱算是真生了病, 以他如今的地位權勢, 想要尋個好的大夫來, 豈不容易?
賈政這番話若是與旁人說, 只怕還要被恥笑。
但和珅卻是一眼瞧出來,賈政竟是有著真心同他交好,視作知己的意思。
不過和珅全沒放在心上。
畢竟在他三言兩語間,便要將他引為知己的人著實太多了。
「怎會嫌棄?」和珅微微一笑:「便有勞了。」
「正巧,今日那大夫在府中瞧病。」
「哦?」
不等和珅多發出一個音節,賈政便已氣憤地說道:「還不是我那逆子!半點也不上進,整日只知憨頑,……」
寶玉挨打了?!
和珅想笑。
賈政罵道:「實在不堪雕琢!」
和珅當然不會去附和賈政。
賈政為何總教訓賈寶玉?那不過是因為對賈寶玉寄予厚望。自然是只能容得自己打罵,卻容不下旁人評說了。
和珅淡淡道:「早聽聞榮國府有位銜玉而生的小公子,他身上必是有大造化的,存周兄又何須心急?」
賈政嘴上打罵,但聽了和珅寬慰的話語,面色還是好看了許多。
「若他能有致齋兄半分,那我便也不至如此了……」賈政嘆了口氣。
和珅沒再接話。
賈政若是見了和琳,再瞧和琳年紀幼小,便已經是滿腹詩書,那豈不是更要上火?
寶玉莫不是要被打得十天下不來床?
見和珅不再接話,賈政這才覺得不妥,忙將和珅往里引去:「致齋兄請。」
待跨過了正門,里頭便更見富貴大氣。
許多的仆婦都躬著腰低著頭,瞧上去規矩極了。
但和珅還是面不改色。
能出入得了皇宮,那般金碧輝煌都未見得讓他驚訝半分。何況區區榮國府?
待到跨過了儀門,和珅方才又開了口,仿佛不經意地問:「聽聞榮國府與姑蘇林家乃是姻親?」
賈政一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了此事,但還是點頭道:「正是。」賈政頓了頓,又道:「我那妹婿,致齋兄應當是知曉的,正是揚州巡鹽御史。我家中排行最末的妹妹嫁了他。」
說到這里,賈政方才嘆了一聲:「我那妹妹前幾年沒了,余下一女兒無人照拂,連個與她說親的長輩都無。老太太掛念極了,這不,就幾月前,將我那外甥女從姑蘇接了過來。」
和珅道:「不僅曉得,我還認得。林御史早前便寫了信與我,提及了女兒要來外祖家的事。」
賈政臉上笑容更甚:「實在緣分吶!致齋兄原是同我那妹婿有幾分交情的。」
要說賈政對林如海這個妹婿如何親近,倒並不是如此。
但人與人交往便是有這樣怪異之處。
只要有彼此共同認識的人了,那交情便登時又拉近了許多倍。此時賈政便是覺得,和珅的模樣越瞧越覺親切。
雖說年紀是輕了些,但著實知己難逢啊!
賈政儼然覺得,他同這位和侍郎,乃是有著前朝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幾分味道了。
賈政笑道:「我那外甥女豈不也該喚致齋兄一聲『世叔』。」
和珅的面色險些扭曲。
世……叔?
這是什么樣的輩分了。
但想想似乎又沒甚么不對。
畢竟早前他與賈雨村、林如海便是平輩論交,這二人,前者是聰明人,後者是智君子,都未因年紀小而輕視了他。尤其林如海,與他書信來往甚多,不像是長輩與晚輩,反像是好友。
雖然和珅不甚滿意這個稱呼,但想一想,若是以世叔之名要見黛玉,那可比以平輩的姿態見黛玉要容易得多了。
前者長輩見晚輩,無甚不妥。
後者卻是男人要見後院里的女人,男女有別,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想到這里,和珅便徹底對這個稱呼沒了不滿。
他也笑道:「正是。我也該關照一二才是。」
賈政擺手道:「那是我的外甥女,在榮國府中,自然不會叫他吃了苦去。」
是嗎。
和珅壓根沒將賈政的話放在心中。
賈政雖然掌握著榮國府大權,但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管後宅之事。
外甥女雖親,但到底不會讓賈政去過分關照。
和珅又笑:「這個道理是自然。但我也應該多加關照,方才對得起御史。」
賈政半點也沒瞧出和珅的不信任,他反而還笑著道:「不若致齋兄差個人過去瞧一瞧?」
和珅點頭,叫來劉全:「你去瞧一瞧你妹妹。」
賈政微微驚訝:「這是……?」
「說來也是一樁巧事。林家姑娘身邊伺候的丫頭,竟是我身邊這長隨失散的妹妹。幾年前便尋著了,只是從前分在兩地,便不曾見面。」
賈政大笑道:「果真是巧事!那便去瞧瞧吧。如此,也可讓致齋兄知曉我那外甥女如何了。」
說罷,賈政吩咐了身邊的仆從幾句,令那仆從帶著劉全過去了。
劉全自是進不了後院的,但卻可以將雪雁喚出來一見。
對於和珅來說,這樣便已經足以達到目的了。
這個姑媽家的妹妹,總算待他親近些了!竟舍得將這些玩意兒送給他!
於是寶玉便將那盒子摟在懷中,誰也不給看了。
「有了妹妹送的人參,我這身上便是半點痛也不覺了。」寶玉笑得燦爛,他五官生得好,這樣一笑,自然引了不少矚目。
薛寶釵到了榮國府也有許久了,之前寶玉與黛玉說不上話,便會挑上些時候往寶釵跟前扎。
這會兒聽見寶玉同誰都是這樣親近的口吻,寶釵便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黛玉抿了抿唇,實在接不上話。
她同寶玉雖是表兄妹,但關系卻到底不夠親近,這樣的話說來,豈不是有些輕佻?黛玉的目光悄悄掃了一圈兒,卻見旁人都沒什么驚詫的神色。
竟像是常態了!
黛玉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扶住了鸚哥的手臂,准備找個藉口先行離開了。
外祖家的姑娘們都是好的,但這個寶玉,卻總無端叫人覺得害怕。
此時寶玉的目光又落到了鸚哥的身上,道:「鸚哥從前跟著老祖宗,如今跟著林妹妹,可有將妹妹照顧好?」
鸚哥臉色怪異了一瞬。寶玉的話實在問得不該。
但鸚哥還是笑了笑,得體地回了話。
寶玉的性子慣是跳躍的,此時便又聽他道:「鸚哥這個名字不好,不好!既是已經到了妹妹身邊了,那便應當換個名字才是。」
寶玉說著又看向黛玉,道:「襲人姐姐從前也是老祖宗身邊伺候的,那時叫珍珠呢,後來老祖宗做主改了名字,給了我……」
寶玉似是很喜歡,這樣的小細節上同黛玉有了相似之處,說著便自己笑得更燦爛了。
黛玉只是緩慢地眨著眼,並不接這話。
鸚哥是老祖宗給的人,她初來賈府,又怎能擅自做主給鸚哥換了名字?旁的不說,若是叫人誤會她對老祖宗有什么不滿,那便不好了。
但寶玉來了興致,道:「鸚哥過於沉悶,沒甚靈氣。不若今後便改叫作『紫鵑』?」
寶玉素來得老祖宗寵愛,他說的話,只要不是牽扯上是非大事,便都可做算的。鸚哥瞧得透徹,於是當即笑道:「那便要多謝二爺賜名了。」
鸚哥說話實在規矩過了頭,寶玉聽在耳中,覺得乏味,便也沒了往下說的興致。
黛玉這才換了稱呼,道:「紫鵑,我身上有些發冷。」
紫鵑對上黛玉的雙眸,先是一愣,隨即便靈巧地悟了黛玉的意思,於是皺著眉道:「出門前還好好的,姑娘怕是不要再吹風了。」
別的幾個人,連同寶玉都著急了起來,忙道:「不若先回去歇著吧……」
「正是,正是,日後同樣能聚的。」
寶釵也走上了前來:「正是,妹妹莫要著了涼,反倒叫從前那位大夫的調理都作了廢……」
黛玉仰頭看了看她,總覺得寶釵瞧出她是裝病來了。
但寶釵面上又瞧不出異色,她便只好點了點頭,由紫鵑扶著,又領著雪雁,往碧紗櫥回去了。
黛玉幾人的身影漸漸遠了。
寶玉在後頭長吁短嘆的,興致更下去了一截。
探春打趣了幾句,也覺得實在沒意思得緊,便帶著兩個姊妹,往薛寶釵那里去說話了。
待回了碧紗櫥。
黛玉方才忍不住問:「那些玩意兒很稀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