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酸梅。」雪梨笑著招呼酸梅上前,酸梅又一叩首起身走近了,她便拿了案上那一碟還沒動過的鳳梨酥給她,「拿去吃著玩,不夠的話子嫻那兒還有。」
酸梅怔怔,當著皇帝的面心里難免發虛,正要偷瞧瞧皇帝的神色,他信手把腕上的一串小葉紫檀摘了給她:「喏。」
——剛滿六歲且在過去六年里一直活得很小心的酸梅要嚇瘋了好嗎!磕磕巴巴地福身道謝,端著點心、拿著珠串退出去之後才驚覺自己剛才該行個大禮才對,但也沒人追究她這個。
她丟了魂似的出了正屋就看到小誠驚得臉色發白地看著她,倆人大眼瞪小眼地都愣了半天,末了,小誠居然跟她過來沖著她深一揖,然後跟被狼追著似的一溜煙沒影了。
屋里,雪梨叫福貴進來說院子里的事,福貴就把小誠剛才的反應說了。雪梨心情暢快地笑倒在皇帝身上,皇帝刮著她的臉忍不住嘲笑她:「你這是最近過得無聊了?跟他們較什么勁!」
「就是不愛看他們以大欺小。」雪梨一翻白眼,慢條斯理,「自己該辦的差不好好辦,好事全搶著、壞事都往外推。別的也還得了,推給酸梅那就是看她小又在奴籍,拿她不當個人看。等著看她挨罰?耍誰呢!」
她是真的有點氣,宮里這種把別人推出去冷眼旁觀別人挨罰的事多了。這種事里,倒霉的自是挨罰的,但實際上被稟事的主還不是同樣在被底下人耍?當他們不知道這里頭的貓膩呢?
謝昭聽她說完,不禁笑了笑。
這是心氣提起來了。
若擱在以前,同樣的事她可能會做,但那只是因為可憐酸梅而已。現下善心依舊是有,但這番思量卻不太一樣,她這是不肯由底下人拿捏擺布,有了自己做主的心思了。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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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傳到御前,連帶陳冀江在內的幾個原本可以自己辦這差事的人就悔大發了!
合著真是個好差事啊?一盤鳳梨酥外加一串小葉紫檀,這賞賜聽著不重,可都是陛下和阮娘子親手遞過去的,這是傳話的人到跟前露臉露大發了啊!
嘿,早知道他們就不怕了!現在可好,一干能人都往後縮,平白便宜了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
是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往六格院的所有差事都變得有人搶,包括聽上去不太好的消息——比如雪梨她爹染了風寒、她嫂嫂難產差點把命丟了一類的……
天氣很快又冷了一層,在第一場雪下來之前,六格院里的三個小姑娘就全穿上了斗篷。
三件乍看是差不多的,但其實阿杳的襯料更好、毛質也更講究。這種區別還是要有的,雪梨不至於照顧酸梅烏梅照顧到折自家女兒的面子。
但酸梅烏梅也還是很開心——那天雪梨第一回看到這倆小姑娘笑了。認識她們一年多了,第一回。
阿杳一如既往地很懂事,自己抱著斗篷說喜歡,但出去玩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問她:「阿沅的呢?!」
「……阿沅還太小啦!」雪梨好笑地捏捏她的臉,指指榻上爬著拽魚香尾巴的阿沅,「你看,他現在還只會爬呢,斗篷穿了也沒用,攏不住。娘會讓他在屋里暖暖和和的,你放心啊!乖!」
阿杳這才舒氣,拉著酸梅烏梅就又跑出去玩了。到了晌午時,仍是讓奶娘把阿沅抱去阿杳房里一起睡覺——他們姐弟倆喜歡這樣待在一塊兒,在榻上互相摟著睡覺的樣子特別可愛!
但這天,在雪梨迷迷蒙蒙剛睡著的時候,就被震天的哭聲驚醒了!
她趕緊起來要穿鞋跑過去,還沒穿好呢,便見奶娘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阿沅的奶娘殷氏抱著他、祁氏牽著阿杳,兩個孩子都在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讓雪梨瞬間有點措手不及。
怎么了這是?打架了?阿沅這么小,還不能打架吧……?
她忙把阿沅接過來自己哄,邊哄邊問奶娘是怎么回事。
殷氏解釋說:「皇子殿下不肯睡,在旁邊咿咿呀呀地鬧帝姬,我們也勸不住。後來帝姬被鬧得煩了,伸手推了一把,殿下往後一栽,在牆上磕了腦袋……沒磕壞,許是嚇著了。」
雪梨聽完松氣。
打從阿沅大一點、變得「煩人了」之後,他常待的地方周圍就鋪滿了軟墊,怕的就是他摔著。阿杳那屋的榻邊四周也都纏滿了軟墊,牆上更是硬拿漿糊貼了厚厚的一層棉,殷氏說的「沒磕壞」肯定不是糊弄人的。
所以阿沅是被這一推嚇著了,阿杳是被自己傷了弟弟的事嚇著了。
雪梨心里一掂量,阿沅小小的不記事,這事上更要緊的該是哄阿杳。她便把兩個孩子都帶到自己榻上,先哄阿杳說「沒事沒事,弟弟沒事」,然後手上輕拍著哄阿沅睡,說出的話還是給阿杳聽的:「你看你,叫你不乖!把姐姐惹煩了吧?還好意思哭!」
說著又輕點點阿沅的腦門:「以後不許吵姐姐睡覺了,知道嗎?」
「娘……」原本倚在她肩上邊看弟弟邊抹眼淚的阿杳忽地坐直了,淚眼看看她,又倚過來抱她的胳膊,「不怪弟弟,是我推他的。」
哎呀阿杳你真的很寵弟弟啊!
雪梨無奈而笑,把阿沅放在膝上,騰了只手出來攬住阿杳,溫和地跟她說:「但也不怪你哦。是阿沅先鬧你的,這事過去就過去啦,他太小不能跟你道歉、也聽不懂你跟他道歉,過兩天就不記得了,你也不用在意,沒事,乖。」
她的本意是他們各有各的錯,但兩個都是小孩子,誰也不是有心挑事的。這篇翻過去就完了,她會哄好阿沅,主要是怕阿杳為這事自責。
可她說完後阿杳卻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緊了,方才已止住的眼淚也又流出來,又跟她說:「不怪弟弟!」
「好好好不怪弟弟。」雪梨哭笑不得,揚音叫了兩聲「魚香」,等魚香懶洋洋溜達進來之後就跟阿杳說:「沒事啦,你抱著魚香睡,娘哄阿沅啊,聽話。」
「娘……」阿杳沾滿淚痕的小臉忽地滯住了,抬手又抹抹眼淚,下榻去摟魚香。她喃喃低語說,「走吧,魚香,去睡覺。」
雪梨忽地察覺出些不對。阿杳平常不是這樣,哄著她和魚香玩的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的,叫「魚香!」的時候聲音清亮。
方才那句話,聽上去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並不情願的意思。可她卻又什么都沒說,聽話地下了榻、帶著魚香就走了……顯得更加反常。
「阿杳?」雪梨遲疑著喚了一聲,但已經走到堂屋的阿杳沒有理她。
她蹙蹙眉頭,心里疑雲漸濃,思了思,將阿沅交給殷氏抱著,自己踩上鞋跟出去。
「帝姬?!」門外一聲驚喚,雪梨詫然舉目看去,阿杳沒回自己房中,領著魚香小跑著進了那間大多時候空著、供當值宮人小歇的廂房。
門「咣」地一聲被關上,離得最近的聽菡一悚之後忙上前去推,轉而卻又成了拍門:「帝姬?帝姬怎么了!別閂門呀!帝姬?!」
阿杳這是怎么了?!
「娘子……帝姬她……」
雪梨錯愕不已,聽得聽菡這句話才驀回了神,忙也上去敲門。剛叫了兩聲「阿杳」,便隔著門板聽到里面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