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福貴說「娘子說你如果不明白是為什么,就直接去問她」的時候,她還真站起來就想去問雪梨的,倒是福貴攔住了她。
福貴覷著她說:「你還真去啊?告訴你,娘子現下正情緒不對頭呢,打從見著酸梅烏梅之後就一直低落得緊,眉頭皺得都舒不開了——咱娘子你還不知道啊?心善著呢,一直不樂意看那倆丫頭受委屈。你倒好,把人扔下直接讓人被欺負得脫臼了,還真打算問娘子去?自己琢磨清楚就得了!」
福貴這樣數落了她一番之後又勸她:「行了行了,也別委屈,這事過去了就過去了,日後長個記性別再犯就得。罰半年的俸祿總比挨頓板子強,你要是有點什么事急用錢,娘子知道了也不會真讓你被錢逼死的!」
這話福貴還是很敢替雪梨說的。他和雪梨認識的時日最久,知道雪梨准不會知道誰缺錢還冷眼旁觀著不管。
彭啟鍾彭啟鈺剛到院子里的時候,她看二人從前吃過苦,張口就說每個月從她俸祿里撥二錢銀子過去給他們,一直到現在都沒變過。
杏仁可比彭啟鍾彭啟鈺跟她親近多了。
話說到這兒,福貴掂量著差不多了——難聽的好聽的都說到了嘛。於是他也不管杏仁還在怔神了,轉身就走,覺著讓她自己琢磨琢磨也好。反正不管她覺不覺得自己錯了,這道坎她都必須勸著自己過去,她可是個宮女,伺候人的。
杏仁呆坐在須臾才慢慢緩過勁來。
想了又想,心里還是不服。
那明明只是兩個在奴籍的丫頭罷了,宮里一層踩一層,奴籍的人素來都是打死了也白死,阮氏憑什么借這個由頭罰她的俸?
無非是為了彰顯自己的位子更高一階罷了。
杏仁心中堵極了,不知不覺沁出了一縷冷笑。
嘁,有什么了不起。生了三個孩子都還沒有名分,也不知哪來的壓人的底氣。
為兩個奴籍的丫頭罰她,有意給誰臉色看呢?
杏仁在房里悶了半天,俄而坐到妝台前帶著幾分氣用力地梳了半天頭發,梳子扯得頭皮都疼了也顧不上,而後又重新梳好了發髻。
現下低人一頭她認了,但不會永遠如此的。
畢竟,阮氏從前不也就是個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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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又一次地精挑細選之後,端午當日,雪梨聽說易氏先一步呈了從尚儀局選人的名冊遞上去,細致地寫了厚厚一本,把挑中的每一個人的各樣情況全描述了一遍。
這顯然是怕出錯。
雪梨聽聞這事的時候扯扯嘴角,目光看向案頭放著的自己剛草擬的名冊……里面只有名字、籍貫、年齡和位份而已,她覺得這樣足夠了啊!陛下那么忙,哪有時間看那么厚的一大本!
結果當晚聽說,皇帝專門親筆下旨盛贊了易氏一番,誇她賢惠誇她會辦事,順帶著還想起了她去年生的女兒,封了個翁主,賜號寧安。
雪梨:「……」
這說明他對易氏呈過去的那厚厚一本挺滿意?
那她寫的這個……可能是……太簡練了些。
雪梨決定花些時間重新寫一本出來,不過,明天再說吧,今天好好的端午節,還是愉快地吃粽子為好。
去年的這日她恰好開始害喜,色香味美的粽子都沒吃上幾口,這回要好好地多吃一些!
——啊哈哈那兩個害她孕吐的小家伙年紀還小著呢不能吃粽子!
雪梨一邊包著粽子一邊胡思亂想得心里挺美。眼前准備的各樣食材都很夠,她打算多包一些,自己和阿杳吃幾個、送幾個去給阿沅,還要再送幾個去紫宸殿。
阿杳在旁邊很熱情地幫忙,蜜棗的粽子她最喜歡,覺得蜜棗蒸過之後味道甜美、周圍的米也都被蘊出蜜一樣的香甜,吃起來里里外外都是甜滋滋的感覺很好!
於是雪梨在窩好的粽葉里添了一半米,阿杳就一顆顆往里加棗,硬生生把上面剩下的一截都塞滿了!
走神中的雪梨一低頭:「……太多了,這樣沒法蒸啦。」
阿杳淚汪汪地看著娘把棗都拿出來,只剩了三顆,又在上面空余的地方蓋上了糯米。
忙了一下午,傍晚時一鍋粽子出爐,香噴噴的糯米味混雜著其他食材被蒸透的味道溢了滿屋。
一端進屋阿杳就樂壞了,拍這手在榻上蹦了一會兒然後跑下來,在案前坐好了說:「娘,我要吃棗的!」
「好的!」雪梨明快一應,拿了個紅色棉線的出來,剝好了拿粽葉托著遞給阿杳,阿杳看了看又說:「您先吃。」
好乖!
雪梨摟過阿杳來「吧唧」一親,自己在這粽子上咬了一口,便放到一邊給她剝新的。她右手扯著拎開棉線,左手又撿了幾個纏著淡黃色線的出來,叫了人進來:「這幾個送去給陛下和阿沅,再各取幾個別的味道的一起送過去。著意說一聲,淡黃色線的是阿杳幫著包的!」
阿杳聞言嘻嘻笑著縮到雪梨懷里,雪梨把粽子送到她嘴邊,她一口咬得滿嘴都是黏糊糊的糯米。
杏仁和紅糖一起上前取了那幾個阿杳包的粽子,又同去廚房將各種口味的都挑了兩個,均分在兩個食盒中,拎著往紫宸殿去。
今年的夏天並不算太熱,在宮道上走了一路也不怎么出汗,微風一浮,淺杏色的裙裾輕揚著,在紅牆間盪出一片柔美的光彩。
很快就到了紫宸殿前,二人互一頷首道了別,紅糖便朝著殿後的九格院去了,杏仁舉目望向眼前的長階。
長階好高啊。上面的大殿恢弘攝人,似乎稍凝神一會兒,就會被這氣勢壓得喘不上氣來。
杏仁定一定神,輕拎裙擺,舉步往上走。
殿前,陳冀江擋了她的路。
「大人。」杏仁屈膝福身,淺笑道,「阮娘子讓奴婢來……」
「哎,我知道你是阮娘子身邊的人。」陳冀江笑呵呵的,招呼著杏仁走開兩步,指指身後的殿門,「七殿下府里的人剛來過,陛下心情不太好。你啊,進去之後機靈著點,啊。」
這是尋常的提點,卻讓杏仁心頭一亮。
她再福身謝過了陳冀江,舉步邁過門檻,去側殿將托盤中的粽子端出來,心中風起雲涌地斟酌著一會兒要說的每一個字。
穿過外殿的路,好長啊,微暗的光線讓人感覺似乎殿頂一直再往下壓著……
但是,又走得好快啊。似乎只是一眨眼,內殿的門檻就在眼下了。
杏仁眼簾微抬,看了看正端坐案前的皇帝。
他在看奏章,神色平淡無比,瞧不出任何不快。若不是有陳冀江提醒,她一定什么也看不出來。
杏仁氣息微摒,復又提步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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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讀著奏章,余光掃見有宮女伸手撤了案上原有的點心、換了一盤粽子上來也沒理會。
奏章翻過一頁。
身邊響起輕輕柔柔的聲音:「陛下可是心情不好?吃些東西,許會舒服些。」
這話,聽上去熟悉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