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3家渡(1 / 2)

臣盡歡 弱水千流 2583 字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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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幕連綿,英華殿中似乎有人叩響洪鍾,空響裊裊,像是超度亡靈,散落在這無邊無涯的黑暗中,帶著一種冰冷絕望的意境。

沖刷不休的瓢潑大雨,似乎要在一夜之間洗干凈這座禁宮的罪與惡。穹窿上頭是電閃雷鳴,轟轟隆隆的驚雷大作,間或有一竄火星子扯過去,打亮道白生生的光。

狂風暴雨中有人疾步而來,到了跟前低頭看,帝姬躺在地上,孱弱的身形在一望無垠的空地上顯得渺小無依,臉色煞白,死氣沉沉。

心像被什么狠狠扼住,又像被蘸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打,一下一下又密又重,那是阿鼻地獄的酷刑,鞭笞在三魂七魄上,要讓人永不超生。

「……」薄唇緊抿著,稍一松開便輕微地發顫,謝景臣彎下腰攬她,將那副嬌小的身子半抱進懷里,那樣的瘦弱,肩膀硌得人生疼。他的眸子掩得極低,喊一聲她的名字,嗓音沙啞得像磨出了血絲兒,「阿九……」

聲音太低,她在一片混沌中什么都沒聽見。太累太疲乏,渾身上下連最後的氣力都要沒有了,然而不知為什么,冥冥之中似乎有無形的東西在驅使,鬼使神差一般,她用力地掀開了眼皮。

濃重的水霧縈在眼前,眼前的世界是迷蒙荒蕪的一片,她半眯起眼,依稀看清眼前是副人臉的輪廓,影影綽綽,像不甚真切的夢。耳畔隱約傳來鍾鳴的聲音,寂寥而凄迷,教人分不清夢境與人世。

有人來救她了么?她不大確定。

年輕姑娘家總愛幻想英雄救美,阿九卻從來不。人說越卑微的人命越硬,這么多年來,從淮南的城隍廟到京都的相府,從孤苦伶仃的乞兒到乾字號的阿九,她什么樣的苦難沒經歷過,什么樣的罪沒遭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爾虞我詐自相殘殺,多少次命懸一線死里逃生,靠的都是她自己。

恍恍惚惚間,阿九想起在相府時被人追殺,那彩面戲服的男人從天而降,纖塵不染,濯濯其華,簡直就像人間救苦救難的神明。

不知怎么的,視線中的一切忽然又清晰了幾分,她趁機定睛望,那卻是謝景臣的臉,近在咫尺。他面上卻全是雨水,烏黑的發濕漉漉地貼在耳際,絲毫沒有了平日里的方正齊楚高不可攀,甚至有幾分狼狽。

阿九有些錯亂了,眼前這張臉同那塗彩面的徐徐重合,化作兩個隱約不真的影子。

蒼白的唇瓣略微開合,他俯下頭,右耳輕輕貼近她冰涼的唇。入耳的聲音沙啞得有些難聽,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她說:「你終於來了。」

話音方落,她的眸子便合上,重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金玉和鈺淺是後頭趕來的。傷在令人尷尬的位置,兩個姑娘走起路來都疼得鑽心,更別說跑了。然而她們也顧不得了,忍著疼痛死命疾奔。在如今的大涼,丞相出行,絲毫不亞於皇帝巡游,是以兩丫頭背後還跟著一眾錦衣衛。眾人蜂擁而至,見了眼前一幕皆是愣在了原地。

金玉看一眼丞相懷里的人,當即魂飛魄散。想湊過去又不敢,只能干站在不遠處,捂著嘴涕泗橫流地嚎啕:「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快醒醒哪殿下……」

謝景臣眼風一掃瞥過去,凌厲似要將人千刀萬剮。金玉被嚇住了,哭聲立刻哽在了喉頭。他收回目光,解下披風一把裹住懷里的人,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她跪了多久了?」

金玉一面哭一面拿手揩臉上的雨水淚水,道:「大人,殿下從未時許就讓皇後娘娘罰在這兒跪著了……」說著一頓,又續道,「奴婢們本來要立刻出宮找大人的,可蘇公公在神武門那頭攔著,奴婢們無計可施,費了好些功夫才偷了腰牌溜出來……」

未時?皇後?好得很!他唇角勾起個陰測測的笑容,將人抱起來大步朝前走,沉聲道:「傳太醫到碎華軒。」

邊兒上有眼色地連忙湊過去撐傘,跟在後頭小步地跑。鈺淺和金玉早都哭成了淚人,見他走了也連忙緊步追上去。徒留一眾的錦衣衛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滿臉的錯愕不明所以。

他們都是謝景臣身邊的人,出生入死多少年。丞相是什么性子,持重內斂,操縱天下,即便泰山崩於前也能面不改色,誰見過他這副模樣,活脫像丟了魂魄似的!

雷雨交加的夜,風涼透了,吹在人的皮肉傷像鋒利的刀子,廊廡下的宮燈被吹得左搖右擺,戚戚零零。

紫禁城里的消息傳得快,不消片刻,欣和帝姬昏倒在英華殿外的消息便走遍了宮中各處。

岑皇後聞言有些驚訝,端起的茶盞又重重落回花梨桌,蹙眉道:「昏過去了?」說著一停,語調有些嘲諷,「到底是萬歲爺的種,不在宮里長大也能生得這么體弱金貴。」

娉婷面色不大好看,沉聲道,「娘娘,目下的當務之急是將帝姬從碎華軒帶到坤寧宮來。將欣和交到謝丞相手上,這對您可不利。」

皇後沒明白過來,挑眉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娘娘您想想看,」娉婷壓低了嗓子道,「丞相權傾朝野,便是大家同老祖宗也得顧念他三分。雖說讓欣和帝姬罰跪是老祖宗出的主意,名正言順由頭也足,可若謝景臣要幫欣和,憑他的智謀,若教唆欣和對您倒打一耙,這可不妙。。」

皇後一愣,垂了眸子細細琢磨,復半眯了眸子頷首,道:「你說的對。文臣最厲害的就是嘴皮子,欣和是他送入宮的人,要幫一把也不無可能。本宮得趕緊將帝姬接過來,一來提防謝丞相,二來……」

娉婷接口道,「等皇上回宮,見娘娘對病中的欣和帝姬悉心照料既往不咎,定會贊娘娘菩薩心腸。」

皇後一笑,讓左右攙扶著徐徐從矮榻上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皺著眉頭說:「你的主意是不錯,可若是丞相不肯讓本宮將人帶走呢?」

「這倒是個麻煩……」娉婷微微頷首,思索一陣兒又換上副寬慰的口吻,朝皇後恭敬道,「娘娘放寬心,謝大人雖權勢極大,可他再厲害也終究只是個臣子,娘娘您是一國之母,說的話便是金口玉令,誰敢違逆呢!」

那頭的坤寧宮風刀霜劍,碎華軒的情形也不好。帝姬高燒不退,宮人們急得團團轉,一個個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又像鍋爐里燒沸的水,似要經受不住這煎熬人的折磨。

金玉守在病榻前,打眼望,帝姬已經換上了干凈衣裳,只是躺在綉床上面如紙色,眼皮子合得緊緊的,呼吸微弱至極,幾乎令人無法察覺。她難受得厲害,瞄一眼床沿上坐著的人,只好赤紅著雙目咬牙不哭,將冰鎮了的帕子疊了又疊就要敷在阿九的額頭上。

然而謝景臣在邊兒上杵著,即便不說話也有股濃重的壓迫。金玉心頭又擔心又害怕,手上打了滑,巾櫛便落在了地上。她大驚失色,連說了幾句奴婢該死,又手忙腳亂將巾櫛拾起來洗干凈。

謝景臣往她一乜,眉目間平靜得像死水,只那幽深的眸中是暗浪滔天。徑自伸手將巾櫛接過來,小心翼翼覆上她的額頭,目光專注地看著她,口里淡淡道:「看來幾位大人年事已高,一個葯方兒也得寫這么久。」

一眾太醫們正忙著寫方子下葯,聽了這話,豆大的汗水兒便涔涔往下落。醫正們都是讀書人出身,與謝景臣同朝為官,氣勢上自然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