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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盡歡 弱水千流 2998 字 2022-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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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巧節這一日,紫禁城以斑斕彩緞裝點宮摟,當真成了朱甍碧瓦,雕梁畫檻。去了幾分死板與乏味,禁中再不是死氣沉沉的模樣,像一個嚴肅長者展露了笑顏,顯得活潑靈動起來。

大涼朝建國幾百年,一代代君王將宮規不斷完善,綿延到了這一輩,上至皇帝御極祭天,下至尋常節氣,都有了極為森嚴的規矩同路數。譬如乞巧節,祭七姐的地方是抱月樓,白天便由司禮監的內侍打點好一切,待夜幕低垂,便由國母領著一干女眷登樓乞巧。然而今年與以往不同,皇後瘋瘋癲癲言行無狀,這倒是愁壞了司禮監的一干太監。

蘇公公面色一滯,連忙提醒皇帝道:「大家忘了,良妃娘娘出宮省親還未歸……」

「省親未歸……」皇帝曲起食指磕了磕腦門兒,合著眸子似是在思索什么,半晌才又慢悠悠道:「那就請舒寧宮的惠妃吧。」

蘇長貴微微側目,同身旁的小喜子兩個相視一眼,很快應了個是,抱著拂塵退下了。師徒兩個走在長街上,繞了個彎抄近道,從福寧門穿行出去便是後三宮的地界,倒省下不少腳程。

小喜子朝四下看一眼,壓著嗓子開了口,道:「師傅,這么一看,萬歲爺的嬪妃多,這也是件好事情,這個不行還有另一個頂上嘛,後宮佳麗三千,也不愁找不到人。」

蘇公公睨他一眼,嗟嘆道:「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萬歲爺金口一開,祖宗禮數算得了什么?坤寧宮里那位今兒個還是皇後,明兒個還是不是,誰說得清呢?」

堂堂一個大涼朝,縱使千瘡百孔,國力大不如從前,也絕容不下一個瘋癲無狀的坤極。認真說,岑婉也是個可憐的女人,前半輩子不順心,好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這會兒又全給毀了。皇帝幽禁皇後,明面兒上是讓她安心養病,可紫禁城里誰都看得出來,如今的坤寧宮同永巷沒什么分別,恐怕都是命吧!

拋開皇後不提,宮中各處還是一片喜慶的。七夕佳節,鵲橋相會,關於牛郎織女的愛情流傳了千百年,足以令每一個女人艷羨。民間將祈姻緣落在重頭,可宮中不同,內廷女眷嬪妃居多,出了閣成了皇帝的女人,對愛情便不再抱有幻想了。於是只能誠心乞巧,盼望七姐賜福,從此得到皇帝垂青,在這血雨腥風的深宮之中謀得一條生路。

今日天氣晴好,萬里穹窿連一絲雲都沒有,頗像一個吉兆。

金玉進門時喜笑顏開,捧著裝喜蛛的盒子一縱一縱到阿九身旁,打開蓋子往前一送,笑嘻嘻道:「你瞧。」

帝姬正在往香筒里添沉香屑,聞言微微側目,眸光往她手上掃了一眼,隨後又很快收了回去,微微一笑:「看來你這手腳動得不錯,才將一夜便讓喜蛛結起網了。」

金玉朝她俏皮地吐舌頭,放下盒子過來幫忙,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其實容易得很。這東西鄭少監那兒多得是,旁人要的話得花銀子買,半兩呢!」

阿九一愣,轉過頭驚訝地盯著她:「那幫子太監還真是生財有道,你也挺舍得,掏半兩銀子買只蜘蛛。」

真是個頑固不化的死腦筋!金玉皺起眉對她說教,「殿下,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的蜘蛛,今個晚上得拿去給太後過目啊!半兩銀子有什么舍不得,看你那窮酸的樣兒,哪兒像個帝姬嘛。」說著一停,嘴里嘀嘀咕咕道:「而且我也沒花錢……」

這回她更驚訝了,啊了一聲道:「那這東西是怎么來的?偷的還是搶的?」

「瞧你這話說的,我是那種會偷會搶的人么?」金玉柳眉倒豎,叉著腰氣呼呼道:「我和鄭少監交情好,這是他送我的,不成么?」

平白無故收人家東西,這可算是欠下人情了。阿九長嘆出一口氣,撲撲手道:「收人家東西也就算了,你還一臉理所應當,這又是什么道理?取半兩銀子給鄭少監送過去,人家捉只會結網的蜘蛛也不容易,咱們可不能擋了他的財路。」

金玉到底是市井小老百姓出身,聽了這話自然不依,犟道:「有便宜不撿那才是傻子呢!你以為他們缺這半兩銀子么,嘁,別天真了。那些太監多的是斂財的手段,鄭寶德不會把這點兒小錢放心上。」

阿九對自己的事情遲鈍,可不代表對旁人的也遲鈍。翻來覆去幾句話,她聽著不對勁,心下琢磨便覺出了蹊蹺。因挑了挑眉,目光在那丫頭身上審度一遭,湊過去,半眯起眼,擺出副審問的架勢,話音出口氣勢洶洶:「你說你和鄭寶德交情好,那我問你,你們怎么有的交情,有的什么交情?」

「我……」金玉被她的氣勢一震,竟不知怎么回答了,口里囁嚅了半天也沒個下文。

「哦--」她擺出副恍然大悟的神態,撫著下巴道:「我知道了。難怪之前你天天說我和謝丞相,原來你才是春心萌動!上回在路上撞見,我還納悶兒來著,邊兒上那么多漂丫頭個個比你長得好,鄭寶德的眼睛卻只盯著你瞧,原來背著我暗度陳倉!」

金玉沒念過書,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句「個個比你長得好」上,當即挑高了眉氣惱道:「什么肚子什么倉,我聽不明白。殿下這話可真夠傷人的,什么叫個個比我長得好,我的臉很難看么?他看我幾眼又怎么了?」

正說著,鈺淺從外頭捧了珠花頭飾進了內室,蹙眉道:「大老遠就聽見你瞎嚷嚷,對帝姬這么大呼小叫的,還有沒有規矩了?」邊說邊扶著阿九在梳妝鏡前坐下,拿起象牙篦子替她梳頭,笑道:「今兒是乞巧節,殿下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內廷單調乏味,女眷們都對這樣的節氣有極大的期待。阿九並不怎么期待,卻也沒有多言,只對著鏡中微微頷首。鈺淺一笑,轉頭喊金玉來幫忙。那丫頭似乎還在生氣,拉著臉子不情不願地走過來,端起盛放珠花的托案在手中,兩腮氣鼓鼓的。

她從鏡中看金玉,無奈道:「真生氣啦?我和你說著玩兒呢。咱們金玉唇紅齒白的,旁的人可比不過。」

聽這話說的,簡直不能更牽強了。金玉覺得沮喪,她的面皮子天生就不白皙,在這樁事上頭一直都有些自卑,嗒嗒道:「其實殿下也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不好看。真要說唇紅齒白,我倒覺得鄭少監比小姑娘還漂亮。」

阿九咂弄這句話,越想越覺得不對頭,因蹙眉道:「哎,你該不是真看上那小太監了吧?腦子被驢踢了吧!」

「看上太監?這是怎么回事?」鈺淺駭然失色,詫異地看向金玉,目光說不出的復雜,「你喜歡鄭寶德那廝?」

金玉將托案放在旁邊,抬起兩手覆住額頭,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自己都說不清,可能是,也可能不是。」說著稍稍一停,干笑了兩聲道:「殿下不是總說自己腦子燒壞了么,可能我腦子也燒壞了吧……」

帝姬旋身過來拉金玉的手,眸子定定望著她,「旁的暫且不提。做公公的身體上有殘疾,不男不女,可不能犯糊塗。你前些日子不是還嘲笑欣榮和趙掌印么,怎么這會兒自己掉溝里了?想想看,以後要是……」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讓那丫頭打斷了,她勾起個笑容,隱隱有些自嘲或苦澀的意味,悵然道:「這個世道,誰又敢去想以後的事呢?殿下別操心我了,今兒個夜里您還得去慈寧宮見太後,沒准兒又是場惡戰。現世安穩,得過且過吧。」

這位一直是個大大咧咧的人,這么一番話從她口里說出來,平添幾許凄涼。

阿九同鈺淺相顧無言,誰都沒了話,殿中的氣氛顯得格外詭異。最後倒是金玉笑了兩聲,伸手接過鈺淺手中的象牙篦子,故作輕松道:「哎,你們別都不說話嘛。今兒是乞巧節,殿下,我給你梳個元寶髻怎么樣?」

阿九心中想著事,只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你覺得好就好。」

因為欣榮那層干系,春意笑是敵是友已教人無法分辨了。這場波濤詭譎的棋局,卷入了太多無辜的人,勝或負,輸或贏,最怕的便是殃及池魚。金玉同鄭寶德都是被無端牽扯進來的人,然而事到如今,恐怕也抽不開身了。

她嘆口氣,目光透過窗屜子仰望穹頂,沒有雲,甚至連一絲風也沒有,天上靜止得像幅畫卷,這樣的干凈,唯有金光毫不吝嗇地灑向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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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果然是七夕,入夜過後月色極好,晶瑩的玉盤懸在頭頂,似與白日的金烏遙相呼應。

女眷們妝容精心,帶好了喜蛛從內廷各處往慈寧宮。阿九的步輦從碎華軒出來,由八個太監穩穩當當地抬著,一條道兒直走過去上長街,不疾不徐地朝前行。

所謂冤家路窄,說的就是阿九同欣榮。慈寧宮院門前,兩位帝姬前後腳到,眾宮人只見步輦落了地,簾子挑起,分別下來兩個美艷動人的少女。相視一眼,對立無言,彼此面上都有訝色。

畢竟是姐妹,樣子總還是要做做的,即便苦大仇深。阿九唇角微揚正要開口,欣榮帝姬卻把頭轉了過去,扶過奈兒的手徑自進了門,壓根沒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