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別離(1 / 2)

砂鍋娘子 女王不在家 3987 字 2022-11-20

筆趣閣 www.18xxs.com,最快更新砂鍋娘子最新章節!

第二天,當經由皚皚白雪發射過的陽光照在路放的眼瞼時,他眯著眸子醒來。此時的他正躺在床上,胸膛上壓著一條修長的大腿。

小心地起身,輕輕地將那條腿放在一旁,將她的身子理順,不再橫著。

其實不用他小心,那個人也是不會醒的。

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此時正倚靠在引枕上半躺著,烏黑的長發微亂,兩頰因為醉酒而泛著酡紅,雙唇微微張著,在冬日陽光下泛著光澤。

路放就著晨間的光,坐在床邊,低首凝視著這個好夢正酣的女人。

其實,當秦崢睡去時,她比醒著更像一個姑娘家。

熟睡的她,雙眸微微閉著,眉梢間少了幾分昔日的疏離,那雙眉雖然依舊清冷涼淡,卻自有種安然之態。略顯太薄的唇因為喘息而微張著,疏淡的睫毛不著痕跡地投在她的臉頰上。她的鼻子高挺若山,如她整個人一般,完全不似一般女子般精致小巧,卻隱隱有川岳之瑰美。

她的肌膚光潔如玉,烏黑的青絲從枕邊流淌,無所顧忌地橫躺在榻上,全然不曾有半分女兒家的含蓄。

此時的她,不似白日那般漠然清冷,卻有幾分白雲流水青山巍峨之態,讓人感到自然和舒暢。

有這么一瞬間,路放的呼吸竟然有幾分急促,他抿了下略澀的唇,俯首下去,小心謹慎地,想吻上她的臉頰。

他的額頭幾乎滲出汗來,也許這是人生第一次,他竟然渴望去親吻一個姑娘吧。

可是就在他的唇幾乎要碰到她的臉頰時,他到底還是停了下動作。

有許多的事,許多的人,許多的場景在他腦海中浮現。曾經那個皇恩盛寵百年巍峨的路家,母親永遠慈愛溫和的笑容,父親臨死前的慷慨,兄長們被處決前的絕然,然後是暗無天日的牢獄,暗黑的血光,以及逃荒路上那灰暗的色彩。

花團錦簇的姐姐臨走之前的那一個飽含期望的回首,數代忠誠的大將跪立在雪中的沉重風姿。

他站起身,伸出手,望著手心那個暗紅色的血痕,無法消匿的「罪」字。

他的身上,擔負了太多太多,他要走的路,還有好長。

他這一去,踏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多少浴血奮戰,多少刀光暗影。

路放緩緩地握住拳,退後一步。

他在冬日的晨光下凝視著眼前酣睡的女子,心中忽然涌出一個奇異的感覺,想著命運是如此的奇特,若不是這一番國難家仇,他斷不會站在這里,斷不會結識秦崢這樣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么看了她多久,最後,秦崢終於有了要醒的樣子。

她果然是最不懂風情的女子,就連醒來的姿勢也實在不美,哼哼著如同一只小豬一般。

她被晨日經白雪反射的陽光照得有些睜不開眼,只眯著眸子,慵懶地望著眼前站著的男人,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將這個晨間所有的美好都破壞殆盡,然後含糊地道:「你還沒走啊……」

路放醞釀了一個早上的離別,此時嘴角竟然有抽動之感。

不過他到底沒說什么,而是彎腰從綁腿處抽出一把平實小巧的匕首,遞給秦崢:「這個你留著吧。」

秦崢懶洋洋接過來:「這是什么?」

她拿過匕首,抽開,小小匕首光芒乍現,只勉強眯眸瞅了一眼,便知這並不是普通之物。

路放道:「你留著防身吧。」

秦崢點頭:「好,這個我喜歡。」說著,她就要拿著匕首試試鋒利,去割一旁的東西,可惜沒找到什么,最後看起來竟是要拿自己的頭發下刀了。

路放見她竟然有著醉後憨態,全然不似往日的她,忍不住笑了下,他低首,溫柔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道:「等著我回來,好不好?」

秦崢迷茫地又點頭:「好,等你回來,我們一醉方休。」

路放最後只好道:「你繼續睡吧。」

秦崢想了想,又倒在了那里,繼續睡去了。

是如一個大字型一般,無所顧忌地睡去。

路放唇邊露出一絲暖笑,低聲喃道:「我會回來的。」

*****************************

路放背著一包銀子,拿著隨身的幾件衣服,牽了後院那匹馬,踏著積雪,迎了朝陽,出門去了。

如今是晨間,時候尚早,又因為昨日一場大雪,大家好夢正酣,只偶爾有早起掃雪的人,或者頂著蓬亂的頭發倒夜香的。路放騎了這匹馬,踏雪前行,可是剛走了幾步,卻見前方正娓娓站著一女子,戴了深色斗笠和一個略顯舊的斗篷,看不清楚樣貌。那女子立在雪地正中間,只盈盈盯著路放駕馬而來的方向,顯然是沖著路放來的。

路放行到那女子近前,勒住韁繩,抱拳道:「這位姑娘,怎地擋住街道?」

這女子接下斗笠,露出臉面,卻並不是別人,而是那個秦家的姑娘柳兒。卻見柳兒並未梳發,只用一根木釵草草將頭發攏在一旁,素凈著小臉,凝望著路放:「路公子,是柳兒在此等你。」

路放見她斗笠上有雪,斗篷發潮,不由皺眉問:「你在此等了多久?」

柳兒輕笑,不答,此時她解開斗笠,從懷中拿出一個包裹,上前仰臉遞給路放:「路公子,這是柳兒親手縫制的冬衣,天寒地冷,路途遙遠,望公子笑納。」

路放不接,盯著柳兒問道:「你怎知我會路經此地,又怎知我要離開?」他已下定決心重回沙場,言談間自有一股蕭殺。如今這一淡聲追問間,卻隱隱有凜冽之氣,讓人不敢直視,柳兒原不過普通市井女兒,此時看去,只覺得齒冷牙寒,心中一驚,便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柳兒待回過神來,蒼白著小臉,咬了咬唇,低頭小聲道:「路公子不必擔心,柳兒只不過從那日見到路公子未婚妻後,見公子未婚妻形態舉止並不似普通人家,於是便知路公子必非等閑之輩,不是像我等這樣的區區小民。那時候就想著,公子武藝又好,見識又廣,人又是至仁至義之輩,還不知道是大炎哪位將軍或者王侯府中的公子呢,後來,後來柳兒聽說了大炎路家的事,於是便猜……」柳兒話說到這里,怯懦了一下,終於又鼓起勇氣道:「柳兒因為心系公子,便每每暗地里打聽公子各種消息,後來聽說有四位疑似大炎將才的人來這里找公子,想著如今外面的局勢,便猜公子是要離開了。」

她偷眼看了下路放,見他面色平靜,可是眉目卻有疏離凌厲之氣,便趕緊又道:「公子請萬勿責備柳兒,柳兒也是掛心公子。想著公子要離開,想著這么大的雪,公子身上衣薄,於是便將平日里為公子做下的棉衣奉上,還希望公子萬萬不要嫌棄。」說著這話時,她雙手捧上棉衣,再次遞到路放面前。

路放凝眉,想著這柳兒確實不過是一個普通平民家的姑娘罷了,這姑娘家若是有了心上人,萬分留心,自然能體察其動態。想到這里,面上殺氣收斂,淡聲道:「姑娘之恩,路放沒齒難忘。只是姑娘的棉衣,路放是萬萬不能收,還請姑娘讓開路來。」

其實柳兒攔在陸中央,他自然也是可以繞路行走的,只是面對這么一個嬌弱痴情女子,他倒是不便那樣行事。

柳兒聞言,面上現出失望之色,她咬唇道:「公子,柳兒絕無半分攀附之心,只是感恩公子救命之恩,想聊盡一分心意。」

路放見此時時候不早,已經有人逐漸在街面上走動,當下便覺不耐,斂聲道:「姑娘,你的心意路放收下了。但只是棉衣乃姑娘親手所制,應該送給姑娘心愛之人。路放不過是一個流亡之人,前路渺茫,生死未卜,絕非姑娘良人,還請姑娘收回。」

柳兒眸中失望之色越發重了,甚至漸漸滲透出淚來,不過她還是忍下了,低聲笑道:「好,既然公子不肯收,那柳兒不說什么了。」

說著,她默默地走到路邊,輕輕行了一個禮,道:「柳兒送公子,祝公子一路順利,前途無量。」

路放見此,不再言語,低喝一聲「駕」,駿馬向前奔馳而去。

柳兒仰首,瞭望著那一人一馬遠去的英姿,一直到那個人走到這個街道的盡頭,拐過彎再不見人影,只看到那個馬蹄翻飛間落下的一片片雪塵。

柳兒抱緊了懷中的包裹,那是她多少個日夜趕制的棉衣,用自己積攢的一點體己錢買了最好的棉花最好的料子,一針一針的縫制。

多少個熬著燈油的夜晚,她憧憬著那個器宇軒昂的少年穿上這棉衣的情景,想著他是不是會為此露出笑容。

其實她早該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痴人說夢而已。

她不過是區區小鎮上的一個容貌平庸的女子罷了,而那個男子卻天生昂揚之姿,注定要在這個混沌世道做出一番經天緯地大事的人。

她或許只是他走過的路邊的一道不起眼的風景,走過之後,再也不會想起。

**************************

當柳兒這么想的時候,路放確實已經將這個女子這件意外拋到了腦後,他此時策馬疾馳,奔在前往鳳凰城的官道。

對於路放來說,現在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最要緊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見鳳凰城城主何笑。

他當然不是去找何笑借銀子,可是不借銀子,依然可以談談合作,不是嗎?

十里鋪距離鳳凰城不過百里,他馬不停歇,不過一個時辰有余,已經到了。來到鳳凰城的城門,卻見那城門之上,百年鳳凰旗迎風招展。他眯眸,略一沉吟,便騎馬踏過護城河上的橋。剛到城門前時,便被玄衣衛士攔下了。

往常鳳凰城不會查得這么嚴格的,可是如今總有大炎流民竄入鳳凰城境內,若只是普通老百姓也就罷了,怕就怕里面會有各種奸細,現在世道這么亂,說也說不准。

此時攔下路放的這名玄衣衛士生得倒也俊秀,只是望著路放的神態有幾分冷視,卻仿若有仇一般。

路放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微抬眼,掃過那玄衣衛士。

玄衣衛士頓時覺得有窒息之感。

作為鳳凰城衛士中最為低等的,這個玄衣衛士的武功也許並不是特別出色,不過他在鳳凰城混了那么幾年了,也是有些見識的。此時見這個男子,眉目冷淡,渾身並無半分氣焰,只是那一掃間,卻隱隱有鋒芒乍露,只被他這么看一眼,便覺得猶如泰山壓頂,幾乎喘不過氣來。

當下這位玄衣衛士忽然一頓,垂眸,略一咬牙,一改剛才冷視的姿態,低首有禮地道:「這位公子,若有事進城,請容我前去通報。」

路放點頭,沉聲道:「我要找何笑。」

何笑,那是城主的大名,雖然城主這個人一向沒什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可是那絕對不意味著隨便一個陌生人就能呼喚他的名字。若按照常理,這個玄衣衛士聽到這個該惱了,或者該取笑路放了。

可是,這也許就是鳳凰城玄衣衛士的不同之處,他既已看出眼前之人非比尋常,便馬上覺得這個人即使直接找何城主也沒什么,當下越發恭敬地道:「屬下只是一個小小玄衣衛士,並沒有資格前去見城主,不過屬下會回稟隊長,請其定奪。」

路放並不想為難這么一個守城小兵,點頭道:「好。」

路放握著馬韁繩,抬頭望天,今日天氣大好,陽光普照,地上的積雪也開始化了。

他看了一會兒日頭,便聽到那名玄衣衛士回來了,到了他面前,又是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公子,城主有請!」

路放不動聲色,可是心中卻不由微訝,鳳凰城盤踞大炎東方之地數百年,無兵無卒卻能暢享富貴繁榮,看來這並不是單靠運氣的。他們能在這片刻功夫便將消息傳到何笑面前,這玄衣衛士內部是何等的迅捷和訓練有素?

這樣的一批人,若是上了沙場,那戰斗力絕對不容小覷。

路放再次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是在這渺茫亂世百家征戰中,他非要找一個人合作的,那個人必須是何笑。

鳳凰城內是不准騎馬的,於是路放下了馬,跟隨一位玄衣衛士緩緩前行。

鳳凰城的街道很寬闊,兩邊各有一排種植整齊的柳樹,此時正是冬日,柳樹上落了雪,在這冬日里被盈盈壓彎了去。白雪柳樹映襯的後面,都是劃一的兩層樓房。樓房上掛了各色牌匾或旗子,有金銀店有布庄有書店等,應有盡有,凡是你能想到的,便全部都有。此時這些店鋪都已經打開了門,街道上有人在行走,每個人的神情看起來都很安詳舒適的樣子。

這是一個坐擁數百年太平的城池,這里的人們也許永遠不知道戰亂災荒之下流離失所的滋味吧?

路放一路走過去,心中卻漸漸浮現一個影子,一個扎了紅頭繩的有著星星般雙眸的瘦弱女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