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2)

她這一句話就跟立誓一樣,從那天起就真的與他耗上了。一個星期里,他在哪,她就在哪,不僅自己堅持不懈地勸說他,還將他周遭一些要好的朋友長輩都動員了去,讓他們跟她一起游說他。

張北澤第一次發現紀菀是這么難纏,這天他在劇院里排練晚上要出演的配角戲分,休息時透過玻璃窗看見底下坐在花壇邊上的紀菀,緊皺了眉頭,重重地嘆息一聲。

劇團里的一個前輩演員名叫廖江,平時與張北澤頗為談得來,但因為彼此繁忙關系也並沒有深交。此刻他一邊喝水一邊走上前來,與他一同望著那個倔強的身影,悠悠說道:「你的女朋友看上去柔柔弱弱,但還挺有毅力的。」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張北澤再一次地解釋。

「哦?那她為什么執念那么深?」廖江轉頭看向他,突然地問道,「張北澤,你沒有吸毒吧?」拜紀菀所賜,劇團里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張北澤的過往。

「我沒有。」張北澤眉宇間的川字更深。

「那你為什么不敢再去試一試?」

「我……」

「你是怕如果再次失敗了,你就萬劫不復了?」

張北澤自嘲地勾了勾唇,「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負債累累,還能不復到哪去?」他現在倒也想開了這一點。

「那不是為你自己,是為那個姑娘?」

張北澤沉默了片刻,才說道:「她……從一個非常好的大學里退了學,堅決說要幫我重振旗鼓……她是一個對世界充滿著美好幻想的女孩,我那件事對她產生了巨大的打擊,她恐怕是不願意相信事實,才沖動地做出了這個決定,但是,如果事情並不如她所料想的,甚至比一年前的情況更糟,我怕她會……」她本來就是該養在溫室里的花朵,不應該強行出來風吹日曬。

「怕她會大受打擊一蹶不振?」廖江看向正在打電話的紀菀,「我倒不這么認為。一個姑娘家,下定決心退學本來就需要極大的勇氣,她敢這么做,就說明她對這件事的執著。她是在面對。」

張北澤當然明白,紀菀這樣的乖乖牌選擇退學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她是非常認真的。可是……

「年輕人,不要瞻前顧後,就算頭破血流了,你還有同伴,怕什么?」廖江拍了拍他的肩,「別等到老了才後悔,該做的一定得做,名譽比什么都重要!」

他何嘗不想洗刷自己的污點!

張北澤抿緊了唇,雙眼直直盯著紀菀。突然他臉色一變。

她哭了?

不及細想,他轉身飛快地跑出門去。

不一會兒,他就沖下了樓,氣喘吁吁地跑到了她的面前,「紀菀!」

正在抹眼淚的紀菀一聽到他的聲音,頭垂得更低了。

「你怎么哭了?誰欺負你了?」張北澤爽性蹲在她面前,焦急仰頭看她。

紀菀側了側身,鼻音濃厚地道:「沒人欺負我。」

她剛剛在跟潔妮打電話,本是抱怨勸說張北澤的工作毫無進展,卻被她一針見血地毫不留情地捅破了一件事。

「你確定你的選擇就是對張北澤最好的嗎?他拒絕的願望這么強烈,說明他對那個圈子深惡痛絕,你為什么一定要強迫他走這條路?他本人的意願呢?」

紀菀一聽,就刷刷地流下了眼淚。潔妮說的沒錯,是她太自私了!這些一直都是她自以為是的想法,她沒有顧及他的感受!一年前的事讓張北澤那么痛苦,她還一逼再逼……他是不是在心中討厭死了她,還顧念著以前的情分沒有翻臉?

「那你到底怎么了……」

「張北澤,今晚十二點之前,你給我一個答復吧!如果你真不願意,我就不再纏你了!」紀菀咬牙下了決心。

張北澤看向她淚跡未干的小臉,一股難言的心情涌了上來,半晌,他才緩緩道:「……嗯。」

紀菀雙眼無神地看完了一出戲劇,卻完全不知道演的是什么,只是被動地跟著人們鼓掌。當落幕離席時,她被一個工作人員叫住,說是張北澤請她在這里面再坐一會,他卸了妝就來找她。

紀菀靜靜地坐著,此刻的心情既平靜又復雜。她明白張北澤不願再回演藝圈是對它徹底失去了信心,他被那個圈子傷得體無完膚,她這樣強求他重新面對真的是對的嗎?還是因為自己的一己之私,會讓他再次面對風口浪尖?自己真的能與他打出漂亮的翻身戰嗎?如果不行,他豈不是受的傷害更大?

她越想,越沒有自信。紀菀雙手緊握,拇指不安地動了動。或許就當做沒有發生過,悄悄地回去吧……

正當她胡思亂想,台上的幕布緩緩打開了。她小小吃了一驚,不由抬頭看向開啟的舞台。

兩個身穿中世紀歐洲鎧甲的男子現身在舞台中央。

「啊,只要我們這兒能添上一萬個今天在英格蘭閑著的人們!」側對著紀菀的男子大聲感慨地說道。

「這是誰的願望?」面對舞台手執腰中寶劍的張北澤上前一步,「我那威斯摩蘭姑丈嗎?不,好姑丈。要是我們注定該戰死在疆場上,那我們替祖國招來的損失也夠大了;要是我們能夠生還,那么人越少,光榮就越大。」

紀菀聽出來了,這是莎士比亞的《亨利五世》,這一場正是亨利王在阿金庫爾為鼓舞士氣發表的著名演說。

「……這一切身外之物全不在我心上。可是渴求榮譽也算是一種罪惡,那我就是人們中最罪大惡極的一個了。」

張北澤在台上朗聲說著台詞,紀菀的雙手愈發握緊,他現在為她表演這一場戲,是什么意思?

強光打在張北澤身上,那身鎧甲映輝著他的俊臉,英姿颯爽又鄭重庄嚴,「對這場戰爭失去勇氣的人可以離去,我會為他發通行證。我們並不希望和怕死的懦夫一起戰斗--他竟然害怕跟咱們一起死。可是各位,凡是度過了今天的戰爭,能安然無恙回到家鄉的人,每當提起了這一天,將會肅然起敬……人類,是很健忘的,可是他即便忘去一切,也會分外清楚記得在那一天里他干下的英雄事跡……從今天直到世界末日,永遠不會過去,而行動在今天的我們,也永遠不會被人們忘記。」

「亨利王」張北澤的聲音蠱惑又堅定,他抬頭目光直直射向凝視著他的紀菀,「我們,是少數幾個人,幸運的少數幾個人,今天他跟我一起流著血,他就是我的好兄弟,我們即將打下這榮光的一戰!」

紀菀明白過來,她站起來,又哭又笑地用力地鼓紅了雙手。這就是他的答復!

面對這惟一的觀眾,演員也並未怠慢。張北澤單手優雅地橫放胸前鞠了一躬,抬頭看向她的臉龐帶著久違的自信堅定的微笑,整個人似乎都熠熠發光。

紀菀開心地注視著台上的他,忽而感覺心重重跳了一下,原本激動的心情似乎摻進了更加強烈的感覺。

台上又謝了幕,紀菀愣愣地坐回座位,腦海中印著張北澤剛才的神情,既興奮又激動,又好似夾雜著一些其他的感情。她發現好像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又快又重,就好像要蹦出來似的。

她是怎么了?紀菀奇怪地捂了臉蛋,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