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虔誠與純潔(下)(2 / 2)

薩伏那洛拉輕輕搖頭。

「上帝創造我們的身體,可上帝卻沒有約束我們的靈魂,他把我們的身體是否能在死後重歸他的榮耀之下的權力給了我們自己,如果能夠你就可以升上天堂,否則你就必將墮入地獄。」

在馬希莫的注視下,薩伏那洛拉站起來繞過桌子,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馬希莫的胸口。

「告訴我修道士,當你享受那些墮落的歡樂之後會不會感到空虛,會不會對自己的行為覺得茫然,」薩伏那洛拉微微低下頭與馬希莫對視著「放棄本尼迪克教規和我之前對你的那些說教,那些東西其實都是虛幻的,你只要問問你的內心,是不是知道這一切其實是卑劣可恥的,是不是在每次窮奢極欲的享樂之後都會覺得這一切索然無味,如果是那樣你可以再問問自己,究竟想要追求什么。」

馬希莫低頭看著那根按在他胸口的手指,然後慢慢抬起頭。

「院長大人,我得承認你說的的確讓我心動,但是我的墮落是我自己的選擇,而其他人受到我的影響也是他們的選擇,而您卻是要強迫我們聽從您的命令,大人您知道佛羅倫薩人的生活很苦嗎,您知道外面的一家人為了填飽肚子是多么困難嗎,您認為這一切都是誰的錯誤?」

馬希莫的質問讓薩伏那洛拉沉默了,他慢慢後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前坐下,雙眼放在桌上的筆記本。

「我知道那都是我的責任,我不是個合格的執政官,甚至我的能力也許也就只能在聖馬克的圍牆里,超出那個范圍就是別人的和我我自己的災難了。」薩伏那洛拉自嘲的笑了笑「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幫助別人,特別是那些窮人,沒有人應該受窮。」

薩伏那洛拉始終平靜的情緒忽然有些激動起來。

「你問我是不是知道佛羅倫薩人在受苦,我要告訴你我不但知道而且很清楚,我知道我自己每天節省下來那點食物根本毫無用處,可是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是盡量安排他們進入工廠,每天拿著低廉的薪水勉強養家糊口,而那些商人在做什么,他們在毫不留情的侵蝕窮人們的血汗。那些人掏空了幾乎整個佛羅倫薩,他們讓所有人都陷入了困苦,這難道就是應該的?」

馬希莫默默無語,他這時候覺得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至少在令佛羅倫薩人陷入困境這件事上,他覺得自己的確沒有什么指摘別人的權力。

「窮人為什么貧窮,是他們愚蠢還是因為懶惰,我看到過一天工作17個小時的工人,他們每天吃的甚至連黑面包都沒有,可他們還是受窮,這是為什么,是他們還不夠勤奮還是他們注定就該是窮人?」

馬西莫微微張開嘴,他覺得有些難以回答了。

「在美蒂齊的時代,他們用僭主之身統治著佛羅倫薩人,他們的羊毛作坊為他們的家族賺取的財富多得難以估量,但是他們從不滿足,幾乎沒有人能逃過他們的壓榨,那些羊毛工人的雙手因為常年浸泡熱水幾乎個個都留下了殘疾,而美蒂齊家卻從沒有為他們做過一點事。他們的金錢都用來購買那些繪畫和雕塑,他們希望通過贊助藝術換取一個好名聲,可實際上他們只讓藝術這個詞變得更加墮落甚至是骯臟。」

薩伏那洛拉的聲調並不激動,甚至就是在說到最憤慨的時候,也依舊如同只是在說與自己無關的事。

但是他的眼神卻是異常專注的,他在說話的時候眼神始終停留在對面的馬希莫臉上,那種認真的眼神令他的整個人看上去顯得充滿了堅定與不屈。

馬希莫默默聽著,他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事實上他知道薩伏那洛拉說的的確是事實。

美蒂齊家獲得財富的經歷絕對不是善良的,甚至如果細糾起來會發現這個擁有極高聲望的家族做的很多事並不光彩。

從早先柯西莫·德·美蒂齊以放高利貸為業積攢下偌大家財,到洛倫佐·德·美蒂齊用賄賂議會獲得權力,然後建立屬於這個家族的僭主地位,都證明著美蒂齊家那並非清白的過去。

「但是這能說明什么呢,」馬希莫迎著薩伏那洛拉的目光「你認為自己比那些美蒂齊更高尚嗎,在你的統治下人民更受苦,我見過他們的樣子,那並不比美蒂齊時候好多少甚至更糟糕。」

「可是我給了他們希望。」薩伏那洛拉的聲音略微變得激動起來「那些人用藝術欺騙民眾,誘惑他們用那些虛幻的美景和口腹之欲能讓他們忘記真正的痛苦是什么,可是我用虔誠提醒他們,讓他們不要忘了真正令他們墮落的是什么,我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即便被視為異端也會堅持我的信仰,因為我看到了墮落和貪婪帶來的罪惡,那么我就要用純潔的虔誠把這種墮落抹去。」

馬希莫很想駁斥他,他想告訴這個人,不是每個人都願意接受他那套,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以為用背誦贊美詩就能解決肚子咕咕叫的麻煩,至於說漂亮女人和好酒,馬希莫覺得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離得開了。

只是這些話到了嘴邊卻又都奇怪的咽了下去,至於說原本想要對這個說些嘲諷的話報復以前挨的那些鞭子的念頭,馬希莫忽然沒了興趣。

「你會受到審判。」馬希莫慢慢站起來「不過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個審判你是沒有自辯權的,你的所有罪行都會被提前羅列出來,所以我只是來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在最後時刻還蒙受羞辱,最好承認對你的所有指控。」

「最後時刻嗎,」薩伏那洛拉低聲自語,然後望向馬希莫「我會被判處什么的刑罰?」

「褻瀆,異端,誹謗教廷和殘暴的統治,」馬希莫看著薩伏那洛拉的臉「你會被處以極刑。」

有一小會,薩伏那洛拉微微一呆,他似乎被馬希莫的話嚇住了,可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復了平靜。

「對異端的懲罰不適合我,真正應該懲罰的人如今正高舉梵蒂岡的那張寶座,」薩伏那洛拉拿起了桌上筆,在繼續低頭寫東西之前,他又看了眼馬希莫「修道士,如果你能把我的那些手稿和這本日記一樣保存下來我會十分感激,另外還有現在我正在寫的這些東西,我並不希望它們為我做什么辯護,不過我希望將來有一天能有人通過這些東西知道我們這個時代都發生了什么。」

馬希莫略微想想就點頭同意,他的確有些好奇薩伏那洛拉會給後人留下什么。

而據他所知,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這個人的名字將會以被以異端的罪名被人們銘記。

馬希莫離開那間房子的時候,看到幾個佛羅倫薩人急匆匆的和他錯身而過走了進去,然後在他走出沒多遠的時,就隱約聽到了房子里傳來陣陣痛苦的慘叫聲。

佛羅倫薩人在逼迫著薩伏那洛拉認罪,馬希莫心里閃過這個年念頭,同時他看到了一群人正在忙碌的向對面廣場上搬運著各種木料。

那是正在准備的行刑台。

馬希莫深深吸了口氣,他忽然覺得有些茫然,甚至在用力甩了兩下頭之後,他也沒有把薩伏那洛拉那些話從腦海里丟掉。

「可憐的人。」最後馬希莫只能這么無奈的輕輕嘆息一聲,轉身向市政廳里走去。

與此同時,在市政廳的一個房間里,一個男人正把一封密封很好的信遞給薩齊。

「這是教皇陛下的條件,」諾梅洛略顯好奇的打量著薩齊,他之前並沒有見過這位新執政官,不過這並非是讓他好奇的原因,真正引起諾梅洛好奇心的,是亞歷山大之前要求他對亞歷山大六世說的一些話。

「推翻薩伏那洛拉對我們的好處並非只是消滅了一個教皇的的敵人,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讓新的佛羅倫薩政府成為我們的朋友,而對新政府來說,薩伏那洛拉的倒台讓他們同樣失去了佛羅倫薩人的信任,所以如果他們想要避免被諸如美蒂奇家這樣的敵人威脅,唯一的選擇就是與我們合作。」

「這是什么?!」看著打開的密信薩齊的神色瞬間變化,他猛然抬起頭緊盯著諾梅洛「這就是教皇提出的條件。」

「是的大人,這是陛下的唯一條件,」諾梅洛微微躬身「教皇很殷切的等待著您的答復,這一切可以在對薩伏那洛拉公開審判之後進行,不過這個條件是不容拒絕的。」

聽著諾梅洛的話,薩齊臉上神色變化,他再次低頭看看那封信,在反復看了幾遍之後,薩齊的神色終於稍稍平靜下來。

「這么說這才是他的目的,」薩齊喃喃自語「我想我已經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了,也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了,在佛羅倫薩頒布梵蒂岡發行的貨幣?這可真是個絕妙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