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酸梅漿(2 / 2)

趙元也不說話了。他從沒想過這些,或者說,他根本沒從根本上意識到,在這個階級等級森嚴,嫡庶分明的古代社會里,自己其實算是個「庶孽」。譬如書上說「嫡庶不分乃亂家之根源」,但他老爹從來沒跟他講過這些,因為,他就是個庶子。

他突然感受到了臻鋮跟他說的「害怕」是什么感覺。他不怕范氏以後偏心,不怕周遭人瞧不起他,他怕的是,他爹會變。

趙元有一個來自講究人人平等的現代法制社會的靈魂,可是趙諶卻從里到外都是個地地道道的古代人。他爹趙諶出身高貴,來自門閥世家里最頂級的趙氏王族,他爹是正兒八經的嫡子,可是他卻不是他爹的親兒子。

再過七個多月,范氏的孩子就要瓜熟蒂落,出生了。

雖是如此,但是——

他猛地站起來,低頭看著臻鋮道:「你說得沒錯,我是個庶子,我母親也要生孩子了。但是,我卻不會因此心生狹隘。那只會讓自個兒的路越走越偏,越走越窄。」

「我阿父對我有大期望,並不是叫我成了一個嫉妒嫡子,自怨自艾的人。世情如此,出身也無法選擇,我唯能改變的就是我自己。你嫡母沒阻撓你進學,你便有了向上的機會,難道你是那牽線的人偶,她想你歪,你便歪了嗎?」

臻鋮睜大眼,失了言語。

趙元挑眉道:「若有了弟弟妹妹,我就做個好兄長,我母親願意,我就親近他們,我母親不願,我就遠著他們,這府中不過這樣大,外頭的天地有多寬?難道你不與他們掙,就沒有活路了?何況你母親還沒有身孕,你就自己瞎琢磨,若讓人瞧出行跡,不必做什么,別人就先看低了你,你阿父也會對你失望。」

反正趙諶說的話,他無條件相信。在趙諶能做到的時候他就去懷疑,那誓言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我覺得我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你晚上回去不妨想想,以後要怎么做,」他朝臻鋮伸出手,「先起來,咱們一道出去。」臻鋮愣愣看著他伸出的手,半晌都不吭聲。

這小鬼,別是傻了吧?講這種話給一個五歲小孩聽,感覺是他傻了才對……趙元心里嘀咕,面上仍然帶著鼓勵的笑容,耐心地等他。

終於,臻鋮抿著嘴,慢慢站起來,小手握住了趙元的手。

趙元並不知道此刻臻鋮在想些什么,也沒意識到自己說的這番話對臻鋮有多大的影響。他牽著小伙伴,兩個小身影跌跌撞撞在假山里頭鑽來鑽去,最後一抬頭,鑽到了陽光里。

原珏比他們先出來,滿頭大汗哈哈笑道:「我頭一個出來,你們太慢了!」

他的笑容如此燦爛,以至於讓人感覺陽光愈發盛烈。

趙元還來不及打擊他,碧絲和桃蕊就急匆匆舉著干帕子走過來給他們擦汗。碧絲看著白色的帕子一下就變成黑色的,不由發愁:「大郎還是帶著兩位小郎君去凈房洗個澡吧,眼瞅著天色也漸晚了,這滿身的汗,萬一著了風可怎么好?」

她再看看四個小童,也都是暈頭轉向七葷八素的,正陽腦袋上還掛著幾根草呢,不由更頭疼了。

趙元自個兒抬袖子聞聞,也覺得味道不大好。他抬頭道:「碧絲姐姐說的是,那我就先不去母親那兒了,免得這味兒沖著她,你可別跟母親說得太細了啊。」他自覺在范氏眼里可算得上溫文爾雅,決不能破壞形象。

碧絲抿嘴笑起來,還是點頭應了。

趙元就帶著一眾小伙伴浩浩盪盪地回去朴拙園洗澡。

雖說趙元叮囑了碧絲,但後花園子里可不止他們幾個,還有那侍弄花草的丫頭婆子,幾個院子里服侍的下人們,沒輪值的也都喜歡在角落找個陰涼的地兒打發時光。其中既有范氏的人也有趙諶的人,碧絲和桃蕊還沒到棠梨院呢,就已經有人把下午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范氏。

范氏聽到幾個孩子那傻樣,也是笑得不行,歪在胡床上撫胸緩氣。她笑嘆了口氣道:「也是可憐了大郎,自小到大也沒個玩伴……」

鶯歌忙應和道:「可不是,好在如今兩位小郎君進了府,大郎也有人陪著了。」

范氏點點頭:「只盼著能長久些。」

鶯歌聽這話,有些困惑。范氏卻不解釋了,這些事說了旁人也不理解,她想著國君那頭也不知是怎個看的,心里頭就有些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