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羊肉貼餅(2 / 2)

邊境的府城還有個不同,就是街上可以隨意跑馬。當然,這跟現在街上太過空曠也有一定關系。甲遜騎馬帶著趙元小步顛著,抬頭就可以看到遠處高高的城牆。

北邊似乎什么都很高大,城牆,院牆,樹,馬,還有人。趙元坐在甲遜前頭,看著兩旁的店鋪,都有高高的門檻,偶爾院子里探出一棵樹,樹干都筆直筆直的,拼命往天上伸,似乎為了長個頭費去了所有營養,連樹葉都沒幾片。

甲遜見趙元看得出神,就單手抱著他指著路邊一家食肆問:「這一家賣的羊肉餅吃不吃?」

趙元聞聞空氣里的香氣,就直點頭。甲遜也不下去,驅馬到食肆門口,從懷里掏出幾銖扔給守在門口的老頭:「給我包四個餅。」

那老頭就從一口大鍋里撈出熱氣騰騰的羊肉,剁成肉茸塞進切開的餅里,然後把餅貼著爐火烘烤幾下,撒上些胡椒子,用油紙包著伸手遞給甲遜。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

趙元忍不住瞥他幾眼,那老頭許是見到小娃娃,終於從滿臉皺紋的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也顯得格外僵硬。

甲遜眉頭一皺,直接駕馬走開。他用抱著趙元的手摸摸他的大腦門,自己捏著一塊餅讓趙元吃。

「你別去看他們了,趁熱趕緊吃。」

趙元悶悶應了一聲,就伸頭咬了一口。這里的羊都是從關外買來的,那是指不打仗的時候,羊肉十分新鮮,鹵汁醇厚,夾在酥得掉渣的餅里一口下去簡直能幸福到骨子里。可是出乎意料的,趙元卻從中吃出了一點苦味。

「城里怎么只有老人?」他仰頭問甲遜。

甲遜正用粗糙的手指替他擦去嘴角的渣滓,聞言漫不經心道:「年輕的要么征去了軍營,要么死了,像這種開著店不走的,估計兒子還在當兵吧。」

趙元小眉頭就皺成一團。方才那老人家可上了年紀,既有兒子,也當是娶妻生子的年齡呢……他早主意到店鋪一角懸掛的白幡,也不知是家里什么人死了。

甲遜揉揉他的臉蛋道:「你才多大,皺甚個眉頭?如今咱們來了,遲早給死的人報仇。你要是難受,就好好跟著郎主學武藝,學兵法,長大了也來當將軍保護咱們趙國人。」

趙元瞪了他一眼,半晌點了點頭。

每座城池都有城牆,都有城門將,但淮郡府城這里的城門將卻完全不一樣。他們滿臉塵土,鎧甲上都是銹跡泥點子,眼里帶著血絲,身上手上帶著傷口,但是他們個個身姿挺拔,握著尖頭戟的手紋絲不動,目光堅定帶著殺氣,人人都如出鞘的利劍一般。

這都是見過血殺過人的兵。

城門將看過甲遜的腰牌,就讓他們上去。甲遜把趙元放下,自己在後頭護著,讓他自個兒爬上去。趙元前輩子沒爬過什么長城,這里高高的石頭台階一級都有他的大腿高,他得使出吃奶的勁,一級一級地往上爬。

他能感覺出一路上城門將的視線跟著自己,他們雖然沉默寡言,但是那些視線似乎都會說話。小孩子的體力畢竟有限,爬到三分之二,趙元就有些脫力了,膝蓋一滑差點出溜下去,叫甲遜一把抱了起來。

甲遜給他抹去了汗珠,帶他走上了城樓。

城牆就足有十來米高了,連垛牆都有將近兩米。趙元被甲遜抱著,才能扶著垛牆往外望,然後徹底被震撼到了。

城下有護城河,不遠處就是大片軍隊扎營,更遠處挖了戰壕,拉了荊棘網子,趙國的旗幟高高的飄揚。城外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冬天大雪覆蓋了草原,裸露出來的全都是黑色的土壤,白雪黑土,黑色的河流蜿蜒,一切都顯得那么蒼茫悲壯。。

甲遜抱著他指向西邊:「你看那邊,知道那煙是怎么回事嗎?」

趙元往西邊看,見那邊濃煙陣陣,黑氣直沖雲霄。

他看向甲遜,甲遜便沉聲道:「那是燃燒屍體的怨氣!那里面既有城里百姓的屍體,也有咱們趙國的將士,還有死去的犬戎人——死的人太多了,一家死盡,便沒有人認屍,為防疫病,只能全部焚燒!」

趙元張大眼睛,出了一身的冷汗。

「喝!喝!喝!殺盡犬戎!殺盡犬戎!」

不遠處的軍營里,一排排的士兵變幻隊形,揮著手里的長刀,發出震耳欲聾,雄渾有力的怒吼。其中有幾個騎著馬的將領身披紅色披風,舉著刀來回逡巡。

「殺盡犬戎,衛我趙國!」

殺氣沖天——

趙元幾乎是馬上聽出那將領回盪在城門外的聲音,那是他阿父!他頭一次感覺到了深深的歸屬感,意識到自己是一個趙國人,此時站著的地方,是趙國的土地。他的阿父是趙國的大將軍,願意為了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

他吧,上輩子雖然吃了些苦頭,但那些苦頭,在一個制度健全和平多年的國家里,其實很有限。比如即便他是個孤兒,因為有國家教育制度,他還是能夠上學而不是做個睜眼瞎子,將來還是能夠找一份工作養家糊口。

到了這時代,他更是像要被彌補上輩子的辛苦似的,簡直如同掉進了蜜罐子。雖然沒有親娘,可是他爹那是變了法子從生活到心理的去寵他,他所受的苦無非就是一些算計,可是比起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值一提。

有更多的人,正在死亡里掙扎。

趙元看著他爹騎馬的英姿,突然迫切地想要長大——只有長大,他才能同樣騎著馬,和他爹並駕齊驅,他爹上戰場,他就跟著上戰場!他要保護趙諶,要保護周圍的人!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