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1 / 2)

直上青雲 冰蛇 3589 字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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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鸝聽這凌波說改了名字就不怕水了,不覺一愣,柔聲問道:「你弟弟幾歲了?你是安徽人么?怎么就你們兩個來到章丘了?」

凌波愣了一下:「我沒有弟弟啊!」

緊接著,她反應了過來:「姑娘說的是我侄兒吧!他長得跟我像,不熟的人時常把他當我弟弟。」

馬硯台在一旁懊惱地拍拍額頭:「卻是我弄錯了,前幾日過來的時候你正好出門,府上其他下人說你去看弟弟,我也就信了。」

凌波解釋道:「我也沒專門跟大家說這件事兒,我侄兒今年六歲,我家在東海縣,前陣子東海刮飆風,然後又是大雨,石梁河上頭的大壩決堤了,大水沖過來的時候,我大哥把我推到後院的老樹上去,我娘把我侄兒抬上去遞給我,他倆都想抱著樹,可是抱不住,被沖走了。我抱著侄兒在樹杈上坐了三天,水才退下去,我家沒了,整個東海縣都沒了,城牆倒了,連縣衙都給沖平了……我娘,大哥,二哥,嫂子,妹妹全都沒了。」

黃鸝頓時呆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對不住,我不該提這個,你,你別太難過了,你還有侄兒呢!」

凌波抹了把眼淚,強把哭意吞了回去:「是啊,縣尊大人也是這么說的,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那么大的水,全縣活下來的人連一成都夠嗆有,我家八口人活了兩個,是家里人拼死救了我們,也是老天給我們家網開一面,我得好好做活兒,賺了錢,日後把弟弟接出來照顧他,供他念書,有朝一日,要回東海去拜祭爹娘哥嫂他們!」

黃鸝聽她言語清楚思路清晰本就有些意外了,聽到這兒發現她說話的時候用詞還頗文雅,心下有些詫異:「凌波,我聽你說話文雅,難道你讀過書?」

凌波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我沒讀過書,可我大哥是從小讀書的,他每每放學回家總會教我一點,所以我也是認得幾個字的。」她說著終於綳不住放聲大哭:「我家窮,爹爹又走得早,這些年大哥一面讀書,一面還要養活我們這一大家子!他十年前就是秀才了,當日是東海縣的案首,若不是我們拖累了他,他又怎么會直到前年才中舉?大哥鄉試的時候得了五經魁,他會游泳,雖然是在洪水里頭也能掙扎著游上一段,要不是為了救我,又怎么會用盡了力氣爬不上樹硬是被水卷走!是我害得侄兒沒了爹,是我害的大哥白白地丟了性命!他是想要考進士的人呢,他還沒去過國子監呢!」凌波說得又快又急,聲音漸漸模糊,說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

幾個人萬沒想到袁知縣隨便送來的一個災民姑娘,身後竟然有這般故事,一時間聽的呆了,馬硯台年紀大一些經的多一些還算好點,心里頭也猜到了凌波被送到這里只怕並非偶然,應該是袁知縣特意的安排,這樣的姑娘,哪里能隨便安排?袁知縣沒有帶夫人上任,把個好人家的姑娘放在府衙里頗有些瓜田李下的意思,只得送到黃鸝這里了。聽這姑娘說的可憐,便輕聲勸道:「莫哭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大哥拼死救你,可不是為了讓你下半輩子總是心存愧疚的!好好的照顧你的侄兒,你大哥在天有靈,想也就能安心了!」

而兩個小姑娘卻不會想那么多,一向的月季已經跟著抹起了眼淚,黃鸝也哽咽了起來:「是我不好,我不該問你這些,讓你想起傷心事兒了!」

凌波雖然還在哭,卻還是哽咽道:「沒什么不該問的,我運氣夠好的了!雖與自己的父母緣薄,可不管在哪里,遇到的主官卻總是好父母!我侄兒年紀小,袁大人把他安排到了攜幼局,有人專門照看,雖然不能事事相伴,可是那里有兒科的大夫,也有教蒙童的先生,倒比跟著我強多了!」(注1)

黃鸝忽然想起問凌波:「光知道你現在叫凌波,過去叫三丫,你姓什么啊?過去沒有大名么?」

凌波道:「我姓洪,當日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說我不好養,最好起個賤名或者干脆不起名,免得夭折。我娘就沒給我起名,說等及笄以後,再讓我哥給我起個體面名字。誰知道,誰知道……」她說到這個話題,眼淚又開始往下掉了。

其實這洪凌波是個頗堅強的姑娘,她親眼看著哥哥跟母親先後被洪水沖走也沒掉一滴眼淚,只緊緊地摟了侄兒不許他亂動,硬是在樹杈子上呆了三天三夜,撐到了縣衙的人劃著船過來救人。後來她帶著侄兒走了上千里路,累的要死餓的前心貼後背的時候,還會笑眯眯地哄侄兒:「你睡著的時候,姑姑已經吃了一個餅了,這個是給你的!!」

這么一個半大孩子,領著小小的幼童,輾轉上千里,幾乎只靠著一雙腳,從東海走到章丘,需要的何止是堅強毅力?她雖然現在時骨瘦如柴,可原本的容貌卻是頗秀氣的,漂亮女孩子帶著幼童逃難,但凡腦子差點,早不知道被哪個拐了賣到哪里去了!。即便是被袁知縣從街上撿回府,給她起了名,說會給他們姑侄安排合適的去處,她也沒有松下勁兒來:她信這世上有好人,但自己一個女孩子,又帶著侄兒,輕信最要不得!直到被派到這個宅子里,直到自己要在一個致仕女官家中做事,這才松了口氣,再後來被分配給黃鸝做侍女,她是徹底地相信了袁知縣卻是真的在為她著想。而此時跟她年紀相近的黃鸝詢問她家里的情況,周圍的幾個人態度都非常的和藹——正經人家,體面身份,又都是女性,她的緊綳的神經終於松了開來,這一哭,簡直是哭的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好容易勉強把洪凌波勸好,月季哄了她去洗臉重新梳頭發,黃鸝則跟馬硯台一起回去見陳益南:陳益南此時已經來到了她坐卧起居的正房,一個小丫鬟正站在一旁拿著冊子念著什么。黃鸝側耳一聽,念得卻是官學里廩生的名錄履歷。

這種東西若是光看的話十分枯燥,無非就是某某人某年某月某日生,某年第一次下場,某年考中秀才,名次是多少,某年去參加鄉試,落榜;某年又參加鄉試,再次落榜,某年又……

所有履歷幾乎都是以:「某某年參加鄉試,再次不第」之類的話做結尾,當然這也正常,要是考中了那就是舉人了,哪里還會在廩生名錄里出現?

念完了廩生名單,開始念附生,陳益南擺了擺手,對那丫鬟道:「罷了,先就這些吧!我先琢磨一下。」

黃鸝趁機跟老師打招呼,有些好奇地問陳益南:「老師,您怎么想起弄來這個讀啊!」

陳益南笑了笑:「一所官學,按理說能考中舉人的,八成都是要從廩生里出的!」

黃鸝歪了歪頭:「嗯,看官學辦的好不好,就是要看能考中多少秀才的……所以老師才要關注這些廩生么?不過這名單上的人也太差勁兒了,前頭的還好,好歹都是沒幾年的新廩生,排在後頭的這七八個怎么搞的啊!鄉試一考就是七八次,剛才還有個考了十次的,這年紀都當爺爺了吧?明顯是不會有什么好前程了,怎地還耗在縣學里!」

陳益南冷笑一聲:「可不就是耗么!可以免費在官學里吃喝,還能多領一分柴米錢補貼家用!按照官學的規定,每次歲考可靠考在前頭的自動遞補成廩生,可是後頭的卻並不嚴,一所官學里頭,前十個廩生定然是考出來的,這個是經過府試的,誰也不敢作假,可是後頭幾位,或許是後三個,或許是後五個,卻是縣里就能定的,知縣可以點明一個兩個的,同樣官學里的教習們也能舉薦……剛才你注意倒沒有?第十一名起便是屢考不中的老秀才!廩生的一半名額被這種人占了,咱們這官學還真是出息!」

黃鸝雖然沒上過官學,可其中利害稍微一聽便也明白了:「官學里廩生評定舞弊嚴重?」

陳益南點點頭:「廩生好壞,是一所官學出成績的最重要的標尺了,如果在這上頭都作假這么嚴重,那這所官學的風氣可不是一般的糟糕的!」

黃鸝道:「那老師,該怎么辦?如何改?」

陳益南哼了一聲:「不怎么辦!按規矩來就行!讓生員們也像童子們一樣一季考一次,每年四月廩生重新評定的時候,前頭的自然還是按府試成績,看府里發回來的名單,後頭的么,就看前一年的成績!」

黃鸝有些猶疑:「就如您所說,這里頭只怕涉及到幾乎大部分教習,這么直白地改了,怕會出亂子吧?」

陳益南冷笑一聲:「能出什么亂子?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舉人也沒強哪里去!有本事的早就去做官了,還得著在官學里靠著廩生名額這點事兒踅摸外快?」「

黃鸝聽得眼睛發直:這跟她想象的一點都不一樣啊!忍不住問道:「老師,這,這么容易?」

陳益南:「容易不容易,端看誰來做,縣里那么多舉人,難道各個學問都不如我?袁知縣為什么偏要請我一個瞎子做山長,你能想明白么?」

黃鸝脫口而出:「因為他們不敢招惹您!」

陳益南微微點頭:「總算還不算朽木!」

黃鸝歪歪頭:「其實老師去做山長,可以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壓根不用在乎別的教習的態度,這便是所謂的一力破萬法了?」

陳益南先是一愣,接著笑出聲來:「一力破萬法?這說法倒是有趣,用到這里還蠻貼切的!你啊,就喜歡讀些雜書,學一堆奇奇怪怪的說法出來。也不能全然蠻干,教習人少,年紀也都大了,不敢太過分是肯定的,那些把廩生的位置一占就是二三十年的生員,也沒甚真本事。可要是我沒本事把官學整肅好,那么多生員童子要是一起鬧起來,那可不是好玩的。」

陳益南說完這個,又問黃鸝:「你的房間看過了,有什么缺的直接跟硯台說,讓她給你置辦,不用替我省錢!我前幾日讓人把國債贖出來了,如今手頭松的很。」

國債這事兒黃鸝也是知道的,陳益南當日雖然每年都要往哥哥那里捎錢,但是一群鄉下人能花多少?再說她送錢回去是為了讓家里人過的松快點,並不是讓他們盡情揮霍的,所以除了買房子置地給了幾筆大的,平時每年也就是捎那么百十兩回去,陳益南做到六品,雖然不是貪官,可是這個級別的官員,便是不拿錢做虧心事,光是年節的時候當地豪紳聯絡感情送的普通節禮,加到一起便不是小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