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對謝安瑩抬抬手,又忽然想起她看不見。於是索性從座位上起身前來,親自彎腰托著她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你行動不便,能來已是難得,為父又怎會怪罪與你。」平陽侯的語氣,比上次相見更加慈祥,「來,讓為父瞧瞧你的賀禮。」
平陽侯對謝安瑩,其實並沒多少親情可言。但謝安瑩每每都能戳中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無論是同情憐憫,或者是懷念往昔美好,再或者是對如花美貌的向往與虛榮。
這些,這都恰是平陽侯這個年紀的男子,無法逃開的網。
他幾乎是不知不覺地,一步一陷地,就認可了謝安瑩這個女兒,並且很快就在心里給她留出一塊還算重要的位子來。
謝安瑩卻像什么都不知道,仍舊微帶了羞澀的笑意,將手中畫卷緩緩展開。
一副「春蒞桃花圖」就這樣在她手中躍然於眾人眼前。
這幅圖,畫的正是平陽侯負手而立於桃花之下的樣子。
只見畫中平陽侯身姿挺拔,相貌堂堂,眉宇間若有若無地帶著一抹輕愁,而落花就飄盪在他的周身,甚至還有花瓣掉落在他的肩頭。整幅圖一動一靜,絕屬上佳。
而且更令人覺得不可思議之處,便是這畫中男子分明太過俊逸,與平陽侯現在的樣子相去甚遠。但作畫的人卻筆力十足,不但發絲胡須都清楚分明,就連那神色眼神都絲毫不差——又讓人一眼就能辨出,這就是平陽侯本人沒錯!
男席間,已經有不少人起身離席了。
遇上美人難得,而這樣的畫作也是難得,所以這實在不是拘禮的時候!
很快,平陽侯與謝安瑩二人,就被賓客們團團圍在中間。
「這是什么紙?中間竟夾雜著桃花的花瓣?為何我習畫二十余載,卻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紙?」
「這須發的畫法,我也從未見過。」
「還有這墨,似乎是夾雜了花汁。可花汁會稀釋墨跡,為何這幅畫中卻始終濃淡合宜?究竟還放了什么?」
平陽侯對書畫並不精通,這些問題他一個也答不上來,但此時的他還是一臉的驕傲自豪,沖眾人頻頻揮手謙虛道:「小女拙劣之作,怎當得眾位大儒如此品評,如若各位願指導小女兩句,倒真是她的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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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熱鬧非凡,因為謝安瑩的出現,眾人之間再無生疏客套。許多女眷也三五成群地圍上前去,饒有興致地聽著他人探討品評。
謝安瑩心情不錯。
這幅畫作她的確下了很大的功夫——筆法是許多年後才盛行的勾描技法。紙張是買了尋常宣紙,回來打成紙漿將花瓣灑落其中,重新漿制的。而墨中除了花汁,更加了一味礬石葯材,不但能使墨色濃厚,也會使畫作服帖,收藏經年也能不改顏色。
看在這些人如此識貨的份上,謝安瑩三五句話,便將眾人無法解答的問題一一答了。
原本平陽侯的壽宴,謝安珍早就打算喧賓奪主了,她一直以為今日她會是這場宴席的主角,卻哪知……
謝安瑩輕輕一笑,余光掃過大夫人和謝安珍那渾身發抖的樣子。
這樣的結果再好不過了。
她今日來,一為賀壽,二為爭寵,三為揚名!
不管揚的是她的名,還是謝安珍的名。反正只要這京安城的眾人記住平陽侯有這么一個女兒……多記住一天,她便多平安一天。
因為之前下手除掉了冷月和張婆子,這筆賬大夫人遲早會算到她頭上。
連同被王氏打臉的事情,恐怕大夫人也需要用自己來泄憤。
所以,她必須揚名,才能有進有退有後路……
而現在,這三重目的顯然都已經達到,她也是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