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2 / 2)

蘇凡點點頭,望著弟弟。

「子傑,你,長大了!」蘇凡道。

蘇子傑嘆了口氣,不說話。

蘇凡轉過頭,望向那高高掛著的父親的遺像。

「爸生病了,你為什么不給馮繼海打電話?」蘇凡道。

「自己家的事,老麻煩人家干什么?這些年,人家也為了我們家的事情勞煩了許多。」蘇子傑道,「何況,爸這病,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救了。」

在父親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卻不在身邊。如果,如果一老早就和家里聯系就好了,起碼,起碼可以在父親身前盡孝,起碼可以看父親最後一眼,何至於像現在這樣連孝服都沒辦法穿?

蘇凡低下頭,淚水不斷地流出來。

都說父母在不遠行,即便現在交通再怎么發達,也不可能在瞬間到達父母身邊。都說子欲養而親不在,兒時並不理解父母心,等到自己成人有了家庭做了父母,封官進爵錦衣玉食了,父母卻沒有機會享受到半分。或許,世間的許多情感便如這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感情一般,有怨有愛,卻總是在懂得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失去這份情感,此生已然不會再擁有。人呢,總是要在失去之後才知道緬懷,可是,緬懷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不會再回來。留下來的,只有悔恨!

蘇凡接過弟弟遞來的紙錢,一張張拆開來燒著。

到了夜里,前來祭奠的人比白天少了很多,家里也靜悄悄的,連嗩吶聲都沒有了。

冬日的鄉村,夜晚總是那么寂靜,偶爾聽到的就是火車奔馳而來的鳴笛聲,只有那樣的聲音才能劃破這漫天的寧靜。

「姐,你回去睡一會吧,我一個人在就好了。」弟弟道。

蘇凡搖頭,道:「你去吧,這些日子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

弟弟也不再堅持了,吆喝著此時留在靈堂里的堂兄弟表兄弟親戚們離開,留下姐姐一個人。他知道,姐姐肯定有很多話要對爸爸說,畢竟這個家里,這么多年里,只有爸爸一個人對姐姐是最好,只有爸爸把她真正當做是這個家的一員。而且,姐姐現在一定心里很難過。

靈堂里,就剩下了蘇凡一個人,當然,還有另一個已經沒有了呼吸的人。

弟弟想的沒錯,蘇凡的確是有很多的話要和爸爸說,可是,她說不出來,她能說什么呢?

淚水,沒有辦法停下來。想起小時候父親那么疼她,雖然家里窮,卻總是會在每次出遠門回來的時候給她買一個小禮物,哪怕是一個發夾或者頭花。那個時候,她就想著要等自己長大賺錢以後給父親好好的生活,讓父親不再那么辛勞。可是,現在,她有錢了,雖然不多,可是已經比過去多了,父親,卻再也回不來!

她抽泣著,根本哭不出聲,全身顫抖,不停地顫抖,不管是肩膀,還是嘴唇。

突然間,門開了,火盆里冒著火星的紙屑猛地飛舞了起來,一股冷風涌了進來。

蘇凡卻沒有轉過頭去看,或許是什么人進來拜祭了吧!

然而,當門關上,一個溫暖的身體就將她抱住,她的眼淚,猛地停住了。

他的臉,那冰涼的臉貼著她的,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呼吸,她閉上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貼上她的另一個臉頰。

霍漱清感覺到她的淚水從他的指縫里流出去,感覺到她那瘦弱的身子在不住地發抖,感覺到她的痛苦,緊緊擁住了她。

整個世界里,安靜極了,靜的似乎連火盆里火星子跳動的聲音都聽得見。

她,卻哭出了聲,不停地哭著。

他起身,單膝跪在她的面前,也不管蒲草沾上了他的大衣。

「沒事的,想哭就哭吧,沒事的!」他抱住她,在她的耳畔喃喃道。

他這么一說,她哭的聲音越大了。

她抬起頭望著他,淚眼中,他的臉龐卻那么的悲傷。

「對不起,對不起!」她哭泣道。

「傻丫頭——」他不懂她為什么在說對不起,是在對誰說呢?

「我一直以為自己理解你的悲傷,理解你失去父親的悲傷,可是,直到現在,直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只不過是自以為是地想象一切,決定著一切,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我以為時間過去了,你會忘記悲傷,可是,這種悲傷,是根本沒辦法忘記的,對不對?而我,卻,卻讓你,讓你——」她的嘴唇顫抖著,淚水流進了嘴巴。

他捧著她的臉,止住了她的話。

「傻丫頭,這樣的悲傷的確是沒法忘記的,可是,我們總得往前看,總得要想著好好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這樣才會讓我們珍視的人安心,不管這些人是活著還是故去,對不對?」霍漱清抬手擦去她的淚,「人啊,很多時候就要這樣的安慰自己,如果不這樣,而是一味地懊悔,一味地沉浸在過去,就根本不能走下去了啊!」

她閉上眼,流淚不語。

「所以說,活著的時候,趁著有機會的時候,要盡力去讓自己不後悔活著,認真地對待我們的生命和時間!」他靜靜地說。

蘇凡點頭,道:「我真的好後悔,為什么,為什么我——」

「沒事的沒事的,人都會犯錯,都會做一些讓自己後悔的事情。如果太完美了,那就不是人了。如果一切都在預料計劃之中,那就不是人生了!所以,以後不要再做太多讓自己後悔的事就好了,現在,你要擦干眼淚,把你養父對你的愛,留在心里,善待他的家人,因為他們也是你的家人,哪怕他們和你沒有血緣關系,哪怕你們過去有過節!」他認真地勸道。

她不住地點頭。

直到眼淚止住了,她才意識到,他來了!

「你,你怎么會來?」她擦去眼淚,問。

霍漱清坐在她身邊,從旁邊取出幾張白紙放進了火盆,幽幽地說道:「是你媽給我打的電話,她說你可能需要我在!」說著,他看著她,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這是我的事,我——」她低聲道。

「傻瓜,連你媽都知道我該過來,你就不知道嗎?我們是要結婚的人了,記住了嗎?我們,是一家人,丫頭!你什么時候才能記清楚這件事?」他的語氣里有些怪怨的情緒,她聽出來了。

她知道自己應該告訴他,可是,又不想麻煩他,畢竟,這是她的事——

蘇凡點點頭,不語。

看著霍漱清起身拿起三支香點燃,給父親的遺像鞠躬,蘇凡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永遠都不再孤獨了!

過了一會兒,蘇子傑推門進來了,跟霍漱清握手。

「霍書記姐夫!」蘇子傑道。

「叫姐夫就好了!」霍漱清微笑道。

蘇子傑笑了下,坐在了蘇凡和霍漱清對面。

「我和你姐商量過了,這次辦喪事需要的錢,全都讓我們來付,至少,讓我們分擔一半。」霍漱清對蘇子傑道。

「不了不了,我姐已經給我媽給過錢了,這個喪事又不會花費太多——」蘇子傑道。

「那個錢是其他的,喪事的錢,還是我來吧!」蘇凡打斷弟弟的話,道。

蘇子傑笑笑,道:「沒關系,這種事本來就該由兒子擔的,你還記得的吧,奶奶去世的時候,姑姑們都是不掏錢的。」

這種規矩,蘇凡是知道的,可是——

或許,在這個時候掏錢和弟弟分擔,只是為了心安吧!或許,霍漱清也是這樣想的,才提了出來。

「姐夫,你們不用管了,這件事。」蘇子傑對霍漱清道。

霍漱清看著蘇凡,只好點頭。

「其他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你可以盡管說。」霍漱清道。

「我之前還和我姐說呢,是有事想請姐夫幫忙!」蘇子傑道,說著,他便把自己的計劃和霍漱清蘇凡說了一遍,霍漱清認真聽著,為蘇子傑提出自己的建議,蘇子傑也仔細聽著霍漱清說的,三個人在靈堂里為了蘇家的未來構想著。

次日,蘇凡就勸霍漱清回去了,霍漱清在江寧省做過領導,現在在這里出現,難免會被有心人注意到,他們的舊事難免會被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安靜些的好!

霍漱清明白蘇凡的顧慮,看她現在心情平復了一些,也就不再堅持了,中午的時候離開了江漁。

等父親的喪事辦完,蘇凡也趕回了榕城。原本計劃接家里人去榕城的家住些日子,可現在這個樣子也沒辦法讓他們去榕城,便對弟弟和養母說了此事,等她結婚的時候再去榕城,弟弟答應一定會帶著母親去榕城的,然而,他們家里新喪,去參加婚禮多有不便,為了不讓蘇凡的親生父母和霍家心里膈應,還是算了吧,以後再去。

蘇子傑說的在理,蘇凡也沒有再面前,卻叮囑弟弟一定要帶母親去榕城玩,弟弟答應了。

離開了江漁,離開了自己從小生活的這片土地,蘇凡的心,似乎又被另一根繩子牽住,而繩子的另一頭,綁在了別的地方,綁在了霍漱清的身上。

人啊,就該努力讓自己少一些遺憾啊!

飛機在雲層里穿行,陽光反射的機翼上,蘇凡閉上眼睛,微微笑了。

她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該用什么樣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未來,面對自己身邊的人了!

然而,回到榕城的蘇凡,卻絲毫沒有預料到自己即將面臨著什么。或許,這就是霍漱清所說的,如果一切按照預料和計劃進行的話,就不是人生了。可如此的人生,又教人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