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呢!」沈木兮眨著眼睛。
聞言,薄雲岫疾步進門,「薄鈺?」
薄鈺人呢??
門外的奴才慌忙行禮,「王爺,人沒有出來,小公子一直在殿內,方才太醫都來看過了,小公子剛剛還在床榻上坐著,這會……著實沒見小公子出門。」
薄雲岫冷著臉,「薄鈺,你出來!」
「噓!」沈木兮示意奴才們退下,讓薄雲岫莫要出聲,顧自將葯箱靜靜的擱在桌案上,躡手躡腳的朝著床榻走去。
見狀,薄雲岫眉心陡蹙。
薄鈺難道真的出事了?
沈木兮停在床尾,在床尾和櫃子之間空出了一段距離,這個位置光照不明,尤其是夜里,更是黑漆漆的。她慢慢蹲下身子,看著一團暗影縮成一圈,就這么窩在櫃子的邊角。
「薄鈺?」沈木兮低柔輕喚。
薄雲岫駭然,快速上前兩步,那一瞬的詫異,足以讓他心慌,這孩子到底是離王府養大的,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暗衛不是說,只是吃了點苦頭,連病痛都未有嗎?
小小的身子,縮成刺蝟一般。
薄鈺胳膊抱著雙膝,腦袋埋在膝中,如同鴕鳥一般,將腦袋埋在沙子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他的歸屬感,他的安全感。
方才沈木兮這么一叫,薄鈺的身子顯然抖了一下。
「鈺兒?」薄雲岫輕喚。
薄鈺瞬時渾身戰栗,猛地抬起頭,雙眼瞪得斗大,他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眼前兩人,愈發抱緊了自己,「別、別過來,不要過來,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問,我再也不問了,不要吃我,我還不想死……」
「鈺兒!」薄雲岫疾步上前,快速抱起薄鈺,「鈺兒,你怎么回事?」
「將他抱到床榻上去!」沈木兮忙道,「他應該是受了刺激,才會變成這樣,先讓他安靜下來再說。」
薄鈺窩在薄雲岫的懷里,雙眼充滿了血絲,整個人神志不清,一直絮絮叨叨著「不要吃我」這四個字,可見是嚇壞了。
薄雲岫周身寒戾,抱著薄鈺時,面上盡顯心疼之色。
孩子終究是孩子,他當然知道自己當時的懲罰,對於一個孩子來說,的確是重了點,可若不經歷一些磨難痛楚,孩子永遠都會被母親蒙騙,沉浸在不可一世的迷夢中。
他讓暗衛盯著,不許孩子有所損傷。
那個窩棚,如果不是暗衛攔著,誰會讓他們母子居住?
甚至於宜珠……
「鈺兒?」薄雲岫呼吸微促,「鈺兒,我是你爹,鈺兒,你看看清楚!鈺兒,鈺兒!」
「你別喊了,他神志不清,誰都認不得!」沈木兮打開葯箱,快速為薄鈺診脈,心內頗為驚愕,「脈象這么亂??」
起身,掰開薄鈺的上眼瞼,沈木兮讓薄雲岫掰開孩子的嘴,看看薄鈺的舌頭,面上的神色愈發凝重起來,「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了。」
「可有救?」薄雲岫急問。
沈木兮點頭,「好好靜養,會好起來的。只是有個前提條件,我們得弄清楚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否則平素一受刺激,他就會復發!如此反復多回,就再也沒有康復的可能了。」
薄雲岫抱緊了懷中的薄鈺,許是對父親的殘存意識,讓薄鈺真的漸漸安靜下來。
「你把他平躺,我給他施針,暫時穩定住他的心神,再給他開一副安神湯,先看看再說!」沈木兮打開針包,「慢點!小心點,別嚇著他。」
「你要干什么?」魏仙兒瘋似的沖進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沈木兮正捏著針,被她這冷不防的一推,針尖瞬時在手背上劃開一道口子,剎那間鮮血淋漓,疼得沈木兮當即皺起了眉頭。
若非薄雲岫還半抱著薄鈺,絕不會允許魏仙兒胡鬧。
「黍離!」薄雲岫一聲吼,放開薄鈺沖到沈木兮跟前,快速牽著她行至桌案前,轉身便去葯箱里拿葯。
黍離領著人沖進來,魏仙兒還死抱著薄鈺不撒手,卻被黍離一記手刀敲暈,讓人抬了出去。
「卑職該死,卑職……」
「滾出去!」還不等黍離說完,薄雲岫冷然下令,「再敢讓人沖進來,提頭來見!」
「是!」黍離慌忙退出,順帶合上殿門。
沈木兮瞧著薄雲岫為自己包扎傷口的冷態,心里卻擔心著薄鈺,哪知……
「嗤……」「弄疼你了?」薄雲岫慌忙去拆已經包好的綳帶。
「不是!」沈木兮拂開他的手,款步朝著床榻走去。
不知道為何,薄鈺竟然很安靜,方才這么鬧騰,按理說他如今的病況應該會受刺激才對,可現在呢?老老實實的躺在床榻上,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眼珠子左右轉動,卻沒有再大喊大叫。
這狀況很反常!
「鈺兒?」薄雲岫輕喚。
沈木兮示意他不要開口,重新取出銀針為薄鈺施針,期間薄鈺只是渾身劇顫,不喊疼,不說話,瞧著像是木頭人一般。
看著孩子變成這樣,沈木兮心內不忍,那個沖動而蠻橫無理的孩子消失了,眼前這個是破碎的娃娃,仿佛只要輕輕一碰,就會徹底消亡。
誰都不知道薄鈺經歷過什么,以至於成了這般模樣。
待施針完畢,薄鈺已經合上眼睛睡著了,呼吸均勻,緊皺的眉頭終於被撫平。
薄雲岫仔細的為孩子蓋好薄被,靜靜的坐在床沿看著薄鈺,若說不愧疚,那是不可能的。明知道孩子受了他母親的挑唆,才會做出那種事情,可他還是連薄鈺一起懲罰了。
驅逐出府,就等於把薄鈺從巔峰,拽到了深淵,成年人尚且承受不住,何況薄鈺只是個孩子。
「其實……」沈木兮也不知該怎么說,「身為母親,我大概能體會你的感受,恨不能以身相代。可事情既然發生了,不如好好的去解決,悔恨終是無濟於事。」
「這事,定然跟魏仙兒脫不了關系。」薄雲岫面色肅冷。
「饒是如此,又能怎樣?殺了你兒子的母親嗎?」沈木兮問,「魏仙兒自己都瘋瘋癲癲。」
薄雲岫說不出話來,半低著頭,瞧著床榻上沉沉睡去的薄鈺。
「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拼勁全力治好他。」沈木兮取了筆墨紙硯,端坐在案前提筆寫方子,「這方子暫且先吃著,若是效果不好我再調整。孩子年紀小,不敢用虎狼之葯,是以必須小心斟酌!」
薄雲岫起身,走到她身旁站著。她的字跡真是半點都沒變,初遇時她用左手寫字,打量著能蒙混過關,可她不知,有些東西滲進了骨頭里,是怎么都挖不掉的。
沈木兮並未多想,寫好方子輕輕的用嘴吹了吹,這才轉交給薄雲岫,「宮里的太醫院抓葯比較方便,我就不湊熱鬧了。至於薄鈺,他是你兒子,你自己看著辦,沈木兮一介外人,不敢置喙王爺的家務事。」
他捏著方子,很想告訴她,這不是他的家務事。沒有她的離王府,只是個讓他遮風擋雨的地方。
他想成個家,家里只有她!
「事情已經結束,還請王爺派人送我回離王府,我還得趕著給郅兒做早飯!」沈木兮已經收拾好了葯箱,拎起便往外走。
「沈木兮!」他捏緊手里的方子。
她回頭看他,「王爺還有什么吩咐?別告訴我,讓我去給魏仙兒瞧病。我願意去醫治薄鈺,不代表我原諒了他們,我只是懷著一顆做母親的心,盡醫者的本分。至於魏仙兒瘋癲無狀,那是她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是以……恕我不能答應治她!」
「本王壓根沒打算讓你治她!」薄雲岫咬著牙。
「那王爺想怎樣?讓我留在宮里照顧薄鈺?」沈木兮冷笑,果然是親疏有別,她照顧薄鈺,誰來照顧她的郅兒?簡直可笑,「薄雲岫,你別欺人太甚,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
薄雲岫面色黢冷,「你就不能聽本王把話說完?」
「不能!」她斬釘截鐵,「說完了,還有辯駁的機會嗎?」
語罷,她已經打開了殿門。
「滾回來!」薄雲岫一聲吼,疾步去拽她。
外頭的黍離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王爺這一聲吼倒是聽得一清二楚。
沈木兮被薄雲岫拽回去的那一瞬,黍離眼疾手快,重新合上殿門,轉而拂袖支開了底下的奴才,有些事兒可不敢讓太多人知道。
橫豎這是在宮里,不會出現什么危險。
「沈木兮,你是不是一直都這么自以為是?自以為能揣摩別人的意思?」薄雲岫咬著牙,將這不知好歹的女人抵在牆壁上。
沈木兮吃痛,皺眉盯著他,又發什么瘋?
「從始至終,你可聽本王說過一句,讓你留下來嗎?沒有對嗎?那有沒有提過半句讓你去治魏仙兒?」薄雲岫目色猩紅,那一刻真是恨不能掐斷她的脖子,如此便算一了百了。
沈木兮想了想,倒是沒提過。
「沒提過不代表沒想過!」沈木兮推搡著,奈何這人武藝卓絕,胸膛硬得跟鐵板似的,別說是推,硌著都覺得疼,「薄雲岫,你閃開,我要回去!」
「魏仙兒臉上的傷是本王所傷。」他說。
沈木兮心頭一震,不知他提及此事,是想說明什么?
「為了懲罰她,傷了你!」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輕,聲若蚊蠅,若不是隔得近,只怕她都未能聽清。
「王爺這么說,到底想說明什么?」她倔強的梗著脖子,別開頭不去看他,開口說著冰涼的話,「說明王爺喜新厭舊,還是王爺心存仁善,大義滅親?不管你如何處置魏仙兒,王爺和側妃,終是離王府的內務之事,同誰都沒關系。」
薄雲岫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猛地攫起她的下顎,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眼睛,「沈木兮,你是不是忘了,本王曾經在太後面前,跟你提過親?」
沈木兮,「??」
「那句話不是氣話,也不是戲言!」他磁重的嗓音,如同擂鼓一般,狠狠敲在她的心頭,「我娶你!」娶你?
那又如何?
當年也說過,後來不還是妻妾成群?
魏仙兒在他身邊這么多年,孩子都這么大了,也沒撈著正妃的位置,他現在如此言語,是不是等著她感激涕零的謝恩?
謝離王殿下納娶之恩?
「抱歉。」她此意已決,「沈木兮寧守寡一生,也不會二嫁,王爺若想要找個離王妃,不妨另尋……唔?」
眉眼駭然睜大,手中的葯箱「吧嗒」落地。
「沈木兮,聽清楚!」他的唇用力的碾著她的唇,「薄鈺不是我兒子,不是!」
腦子里嗡的一聲炸開,沈木兮瞬時僵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