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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星明月稀。
沈木兮擁著失而復得的男人,低聲嗚咽著,若不是他彼時攔著,她怕是真的要想不開,一頭撞死在棺槨上,「沒讓人看到你吧?」
他低低的應了聲,「我如今這般模樣,哪敢讓人看到,你且放心便是。眼下倒是極好的,權當我死了,到時候、到時候……就不會再難過了。」
她的身子輕輕的顫,「莫要胡說,會有法子的。」
「無論如何,終是還活著!」他環著她,「是萬幸,也是命不該絕!莫怪郅兒,孩子小,經不得這些負擔。」
「我明白!」她伏在他懷里,「你有幾分把握?」
他默然不語。
眼下這種狀況,委實不太方便,他不能久留,得趕緊離開,起身的時候,樹影搖曳,茅屋內的微光略略落在他身上,風過發髻,撩起墨發,映著額角那鮮紅的血痕,何其觸目驚心。
天亮之後,沈郅是第一個跑進來的。
這小子近來寸步不離,生怕母親有個好歹,他終究只是個孩子,又因著從小沒有父親的緣故,慣來老成,心思都壓在深處,從來不會輕易的吐露。
說起來,沈木兮是愧疚的。
「娘!」沈郅怯生生的喊著,「娘你餓了嗎?昨晚一夜沒睡?」
沈木兮招招手,示意他靠近點。
「娘!」沈郅聲音有些沙啞,是之前哭喊所致。
輕輕的抱了抱兒子,在兒子的小臉上親了親,沈木兮難掩倦怠,卻仍是眉眼溫柔,「郅兒,娘現如今的樣子,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害怕?」
沈郅點點頭,「娘,是郅兒不好,如果不是郅兒擅作主張,要去學什么控蠱之術,爹就不會死了!」
「郅兒,這跟你沒關系。就算沒有你,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現如今這些人還不知蟄伏在何處,只等著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沈木兮眼眶圈紅,終是說不下去了。
「娘!」沈郅抱著母親的脖子,低低的抽泣,「娘,你能醒過來便罷了,郅兒再也不敢了!」
「郅兒要勇敢!」沈木兮輕輕推開他,慢慢的站起身來,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在我心里,你爹是無所不能的,他什么都會,什么都可以解決,郅兒能不能學你爹一樣?」
沈郅狠狠拭去眼角的淚,「郅兒記住了,會像爹一樣,努力看書,好好習武,做一個文武雙全之人。」
「還來得及!」沈木兮溫柔的笑了笑,「郅兒一定可以的!娘,相信郅兒,也放心郅兒。」
回到問柳山庄的時候,皇帝在,太後也在。
沈木兮牽著兒子的手,忽然就給皇帝跪下了,「皇上!」
薄雲崇嚇了一跳,「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
「皇上莫慌,沈木兮想說明白一些事。」她依舊跪著,俄而扭頭望著身邊的兒子,「郅兒是薄雲岫的親子,七年前那場大火,我逃出生天,其實就已經懷了薄雲岫的孩子。流落鄉野七年,這孩子一直隨著我,是我不好,從不肯告訴他真實的身世。」
她低頭,「如今薄雲岫已經不在了,我想他也是希望郅兒能認祖歸宗的。若是皇上相信我……」
「朕信!」薄雲崇親自將她攙起,「老二相信你,朕也信,而且……朕很喜歡小郅,到時候朕會欽命禮部,行歸宗大禮,讓沈郅正式入離王府一脈。你且放心,老二雖然不在了,但朕身為他的兄長,一定會替他將這未了的心願,完成得妥妥當當。」
沈木兮點點頭,太後拄杖上前,原是想開口說兩句,卻終是沒能說出口。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么?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母後,這是老二最後的心願了,請您莫要攔阻!」薄雲崇畢恭畢敬的行禮,他甚少這般一本正經,斂了平素里的玩世不恭。
「哀家不是攔阻,哀家是、是覺得抱歉!」這抱歉二字說出口,太後便紅了眼眶,她有什么資格說這兩個字?最該死的人,是她!
沈木兮牽著兒子退後兩步,「太後言重了,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您怎么會有錯呢?您的一聲抱歉太沉重,請恕沈木兮不敢承受!」
「當年命人往離王府送紅花之人,是、是我!」太後瞬時淚落。
薄雲崇駭然瞪大眼睛,「母後,你……」
「是哀家不好,哀家當年、當年險些害死你,害死你的孩子,險些讓你們母子俱亡。哀家是罪人,哀家沒臉見你,可、可……」這便是太後的心結所在,日夜不能寐,寢食不能安,良心的折磨,遠勝於皮肉之苦。
但她沒辦法,她得不到救贖。
沈木兮不會原諒她了,這輩子都不會。
「太後知道七年意味著什么嗎?」沈木兮問,「佛說七年是一個輪回,我跟薄雲岫雖然有各自的原因,可當年若不是那一碗紅花,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與他不會錯過那么多年。我恨他辜負了我,他恨我薄情寡義,我們被那一場誤會,折磨了七年!」
「我的兒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你知道別人的孩子,喊他是沒有爹的野種,我這當娘的心里有多難受嗎?萬刃剜心,萬箭穿心。此等種種,是太後娘娘一句抱歉,就能抵消得了嗎?回到東都的種種暫且不算,只這些,我便足以恨你一輩子。」
太後淚流滿面,「是哀家、哀家誤了你們!」
「母後,你太過分了!」薄雲崇咬牙切齒,「當年離王府的事情,竟然是你一手操縱的?你怎么能這么做?就因為你看中魏仙兒,便要幫魏仙兒橫刀奪愛?七年,老二找她七年,不辭辛苦的走遍天下,全都是因為你!」
深吸一口氣,薄雲崇極力保持平靜,可內心的憤怒噴薄而出,哪里是說平靜就能平靜的。比起沈木兮,薄雲崇身為太後親子,更難以忍受這樣的事實。
「敢問母後,當年那場大火之後,薄雲岫一心求死,沒有半點求生之意,母後可曾有過愧疚?」薄雲崇咄咄逼人,「有嗎?」
太後老淚縱橫,「我……」
「有沒有!」薄雲崇厲喝。
太後說不出話來,若非墨玉攙著,只怕早已癱軟在地。
薄雲崇氣得臉都青了,他不是薄雲岫,做不到凡事淡然處之。
「老二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薄雲崇滿面痛苦之色,「他受你挾制,你真以為朕什么都不知道嗎?朕是懦弱,無法在兄弟和母親之間做出抉擇,所以朕寧可當個昏君。」
「朕越無能,這天下就越需要老二,朝臣和母後更不敢隨意的替換他。朕知道,你們各個都忌憚他,生怕他有一日生出反意,會將朕取而代之。可朕知道,如果不是顧念著兄弟情分,他早就舍棄一切去找心中所愛。什么天下,對他來說簡直是狗屁不如!」
太後泣不成聲,「哀家,知道錯了!」
「現在知道了?晚了!」薄雲崇吐出一口氣,「晚了!朕唯有這么兩個兄弟,一個被母後逼得遠走他鄉,再不回來,而這個……終是朕沒能保住,朕沒保住他!朕身為長子,身為長兄,身為當朝帝王,連自己的兄弟都護不住,朕要這皇位何用?!」
「皇上業已盡力,沈木兮誰都不怪!」沈木兮躬身行禮,「事到如今,沈木兮只想做個安安靜靜的未亡人,什么前塵往事,什么恩怨情仇,都隨風去吧!沈木兮什么都不想要了,真的……沒有任何意義。」
什么名分,地位,權勢。
在生離死別面前,簡直一文不值。
「我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薄雲岫罷了!」沈木兮轉身離開。
沈郅弓身作禮,緊追上母親,握住了母親的手。
母子兩個漸行漸遠,遲來的道歉,對她來說毫無意義。
七年,人生有幾個七年可以錯過?
「若不是老二沒放棄,七年……就該是一生的錯過。」薄雲崇斂眸,回頭狠狠瞪著自己的母親,「母後,你真的是大錯特錯!如今老二已死,你已經失去了被原諒的機會!人呢,有些事是絕對不能做錯的,一旦做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音落,薄雲崇拂袖而去。
太後癱跪在地,掩面哭泣。
悔之晚矣……
「小妹?」夏問卿等在回廊里。
「兄長放心,我很好!」沈木兮低眉望著自己的兒子,「郅兒也會很好。」
想了想,沈木兮回望著阿落,阿落會意,牽著沈郅先行離開。
「兄長!」沈木兮深吸一口氣,「有些話,我想同您好好商議。」
夏問卿點頭,「我知你經歷過那么多,必定有話要同我說,所以一直在這里等著。小妹,兄長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此處,是她回薄雲岫房間的必經之路,她一定會來。
沈木兮坐定,「哥,這些日子惹你擔心了。」
「只要你好好的,什么事都好說。」夏問卿輕嘆,「小妹,如今夏家唯剩下你我,我們都得好好的。爹還沒回來,是以……」
「哥!」沈木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