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寘彼周行·十七(2 / 2)

沖明不免要勸慰上幾句:「死生輪回,陶公子節哀。一生被夢魘纏身,如今能一朝了卻心事,於陶兄大抵也是一件幸事。臨去前,陶兄囑咐我給陶公子帶幾句話,望你以後克勤克儉,整治好陶家。」

陶然聞言,心中無端生出了不曾有的怒火,他咬緊牙關憤憤道:「他為何要這么做!這蛇妖分明害死了祖父。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陶然突然拔出沖明背後的劍,朝著地上還未蘇醒過來的黑蛇沖過去。

只是劍尖指著七寸時,又下不了手。傅丹生畢竟教養他多年。

文霽風在他身後道:「傅丹生並未害死你祖父,以壽數換取子嗣,不過是傅丹生同他做的一樁交易。」當年陶父多年無所生養,偌大家業無可托付,適逢傅丹生為傅其琛尋人家托生,二人一拍即合。陶然聽聞的那次爭吵不過是陶父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為陶冶最後做的爭取罷了。

文霽風的話給了陶然放下長劍的理由,他跪在陶冶同黑蛇面前,泣不成聲。

陶然下山,遣家仆回府駕馬車過來,留了虛青三人暫時看著陶冶的遺體。

虛青突然想起了一樁事情,同沖明道:「傅丹生身上的魔氣源於殺伐,為保自身的魔氣平穩,他應當不會濫殺無辜。」還有那些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媼鬼。當初官府前去搜捕的時候,虛青心中已有度量,不曾想最後的結果同他所想相去甚遠。

沖明的神色動了動,文霽風道:「師兄是說,錦源城死的那些人,其實都不是傅丹生下的手?」

沖明道:「從前傅丹生忌憚魔氣,所以銜取生氣之時有所顧忌,只是後來他要為天劫一事多做准備,顧及不到這些也是常理,你不必想這么多。」事急從權,聽起來好似有幾分道理。只是虛青總覺得事情並沒有沖明所說得這么簡單。但如果另有其人,那會是誰?沒有露出絲毫的蛛絲馬跡不說,連傅丹生好似都沒有察覺到幕後黑手。

沖明大剌剌地踹了虛青一腳:「你若是閑得發慌,倒不如幫師叔做件事。」

虛青麻溜地躲開沖明,笑容戲謔道:「沖明真人居然還有什么事要麻煩小的,小的真是受寵若驚!」沖明一巴掌糊在了虛青腦後。二人素來是沒大沒小,立刻在地上打鬧滾成了一團,你扯我頭發,我扯你臉皮的模樣。

一旁的文霽風心思微微放松了下來,低頭看到身邊的黑蛇,便蹲下了身子,小心地將蛇尾從陶冶的手上解下來,而後想了想,將三環套月套在了蛇尾上。

陶冶在陶府停靈滿了頭七之後,照著錦源城的風俗下葬,陶府子息單薄,只是畢竟家族龐大,送靈的隊伍拉得老長。虛青和文霽風墜在隊伍的最後,遠遠得已經瞧不見棺槨。沖明沒有跟來,官府安排了法壇,請沖明去驅邪作法。其實這些驅邪法事,都是些坑蒙拐騙的神棍們想出來的玩意,只是為了安撫民心,沖明又不得不去。

虛青素來是沒心沒肺的模樣,文霽風臉上倒是帶著些許沉痛。虛青問道:「師弟昨夜又去孤鴻山看了?」

文霽風點頭。那日他們將陶冶運回府中,擔生卻被留在了原處,等文霽風再去尋的時候,黑蛇已經不知所蹤,而他們在黑蛇身上下的追蹤術也再沒有了感應。至此七日,擔生沒有半點消息。

虛青寬慰他,「它好歹是化過人形的大妖,定不會被山中走獸叼走吃了的。」

文霽風點頭,他本就不是擔心這些事。他原想將黑蛇帶回玄沖觀,請師父師叔們加以教養,好讓它早日恢復人形,現在卻沒了半點音信。所幸三環套月被他留在了黑蛇身上,他只願有一天黑蛇能發現玉環中的那段記憶。

陶然為陶冶選的墓地在錦源城的另一邊,離得孤鴻山很遠,像是想刻意避開什么。錦源城臨江而建,周圍具是些低矮丘陵,如今已有楓葉紅遍了漫山遍野。

「師弟,你可聽到了什么?」虛青突然說道。他受不了哭靈的聲音,所以才不願跟的太近,此時他們離得遠了,倒也不那么難受了。只是丘陵山谷間,虛青聽到有聲音從小到大。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沙啞蒼涼。

「……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歌聲哀慟,隱隱帶著回響。

文霽風薄唇緊抿,虛青笑了笑,拍了拍師弟的肩膀:「現下你應當可以放心了。」文霽風頷首,心中卻有些悵惘。

「山水有相逢。」